杨雨教授大胆卸掉了李清照的浓妆,让李清照素面朝天而风情万种地向大家走来,她的才气依旧逼人,但跟着才气而来的还有浓浓的生活味、淡淡的女人味甚至一点豪迈的男人味。这样的李清照,让大家陌生,也让大家惊愕。
□ 徐静 整理
美女李清照
李清照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要换在前几年问这个问题,估计不会有争议——鼎鼎大名的古今第一才女、宋代第一女词人。
李清照是位才女,这一点,一千年来几乎从没人否认过。可她毕竟首先是个女人,一个女人再有才,也不至于吸引这么多眼球盯着她一个人看,她还必须得漂亮才行。女人嘛,最好是美貌加智慧,才貌双全,秀外慧中,才符合当时人们对才女的审美期望。
宋朝跟唐朝不一样,唐朝是以胖为美的。到了李清照的时代,杨贵妃似的以胖为美早成了过去时,宋代是以瘦为美的。不仅是人瘦,宋代人连写诗作画都很崇尚“瘦硬”美,因此宋代文人笔下的美女也就一个赛一个的瘦:比如说欧阳修的“清瘦肌肤冰雪妒”,柳永的“自家空恁添清瘦”,苏轼的“冰肌自是生来瘦”,黄庭坚的“抱琵琶、为谁清瘦”,周邦彦的“玉骨为多感,瘦来无一把”……男人们这么喜欢骨感美人,时代风气就都按照男人们的喜好来打扮女人了。李清照虽然是特立独行的才女,可在这一点上并不怎么叛逆。看李清照31岁时候的画像就知道了——削肩细腰,一口风都吹得起的样子,典型的古典瘦美人。李清照还有个相当有名的外号,叫“李三瘦”。因为她在词里,写过三句带“瘦”字的经典名句,一句是“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一句是“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还有一句是“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一千年前中国人的审美潮流,在一千年后又得到了遥遥呼应,20世纪以来,“瘦”又成了人人追捧的时尚。
虽然李清照的美貌最终被她的才名所掩盖,留传下来关于她的评论,都是关注她的才华甚于美貌,但是就像现在的世俗眼光一样,无论任何朝代,对一个女人的评价,总是从容貌开始的。女性的美始终是这个世界的最美。这样的话也许会让女权主义者愤怒,可是,一千年前,没有女权主义。
“赌神”李清照
李清照就得意洋洋地宣称:予性喜博,凡所谓博者皆耽之,昼夜每忘寝食。且平生多寡未尝不进者何?精而已。
话说得很明白:我这人没啥别的嗜好,就是天性喜欢赌博。凡是赌博,我都沉迷其中,一到赌桌上就饭也忘了吃,觉也忘了睡,不分白天黑夜地赌。而且,我赌了一辈子,不论是什么形式的赌,不论赌多赌少,从来就没输过,赢的钱哗啦哗啦争着往我腰包里赶,挡都挡不住啊。
李清照在她的文章中列了二十多种赌博游戏方式,不过在这二十几种五花八门的赌博中,有的她嫌太鄙俗;有的嫌只凭运气,显示不出智慧;有的嫌太难,会玩的人太少,她根本就找不到对手——整个一赌博界的“东方不败”。那李清照最喜欢什么形式的赌博呢?据她自己说,是“打马”。打马具体是什么玩意儿,现在已经失传,我们没办法知道了。不过据说有人考证出来,打马似乎是今天麻将的前身。看来,打通宵麻将,是李清照的一大爱好。
最神的还不是这个。北宋灭亡后,为了躲避金兵的围攻,李清照跟着宋朝的皇帝、达官贵人们一起逃难。就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北宋的两个皇帝被俘虏了,北宋朝廷灭亡了,丈夫死了,前半生千辛万苦积累的一点家产也在逃难中几乎都丢光了,她还念念不忘赌博的事儿。人家说三天不练手生,她是三天不赌手痒啊!所以从逃难的船上一下来,刚刚租了临时的房子安顿好,就马上想到要把自己爱好赌博并且常胜不败的经验好好总结总结,并且将她最爱的“打马”游戏注入一些文采,提升到一个雅俗共赏的境界。这种赌瘾,令人叹为观止吧!
风流李清照
“风流”的正解,应是有才华而不拘于世俗礼节,体现出脱俗的个性和气质,也许还包含了一点恃才傲物的清高孤绝。李清照,正是这样一个有着一种“自然的风流态度”的女词人。
我们来看看李清照的两首词。
这第一首词,说的是嫁人之前的事儿。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有人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点绛唇》)
这首词写一个少女荡完秋千后的情态。少女慢慢地从秋千上下来“慵整纤纤手”。她轻轻地揉着荡秋千荡酸了的手。这时,花园里突然闯进来一个陌生男子。当然要回避。鞋子也来不及穿,慌慌张张只穿着袜子就往屋里逃,头发蓬散,金钗掉到地上,都顾不得捡起来,先逃走再说。
可是,她好奇啊,到底还是想偷偷看一下。“和羞走,倚门回首”,跑得很匆忙,但又忍不住躲在门后头偷看。看了还想看。就用嗅青梅的动作,掩饰一下自己怦怦乱跳的少女春心。
这样的词,未必是记录李清照本人的亲身经历,然而从词意来看,李清照显然是用欣赏的笔触在展现少女的春心萌动,以女性惺惺相惜的理解对率真可爱的少女情怀表达她的赞美之情。在她的笔下,少女怀春是青春美好的自然本性。
第二首词,描绘的是一位少妇新婚之后的事儿。
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丑奴儿》)
这首词更绝了。就连羞答答的掩饰都剥掉了,变成明目张胆的挑逗了。
首先时间上更加暧昧:“洗尽炎光”,也就是说,晚上这场风雨,把白天的炎热都洗刷干净了,是夏天里一个难得的凉快的夜晚。
果然,在这美妙的、凉快的夏夜,我们的女主人公款款出场了——“理罢笙簧”。那么这首词中的女子要弹琴给谁听呢?——“檀郎”。
檀郎本来是指晋代一位名叫潘岳(字安仁,后世称其为潘安)的美男子,后来诗词当中往往用“檀郎”来泛指美男子。后来女子也常常用“檀郎”作为对爱人的昵称。所以“檀郎”就有了两层意思,一层相当于我们今天说的“帅哥”,另一层相当于我们说“亲爱的”。
这位少妇的丈夫大概是块榆木疙瘩,听了半天琴,脑子还没开窍,那么,我们的女主人公可就要采取进一步的措施了:“却对菱花淡淡妆。”菱花,即镜子。见丈夫没从琴声里听出“凰求凤”的暗示来,娇羞的少妇只好对着菱花镜子,开始细细描眉,轻轻点唇了,上一点薄薄的晚妆,向丈夫妩媚一笑,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少妇洗了澡,化了妆还不够,还要穿上件粉红色的透明睡衣,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一阵一阵的幽香散发出来,然后,脉脉含情、温言软语地对丈夫说:“老公,今晚的竹席应该很凉快哦!”
这暗示足够大胆了吧?简直是石破天惊啊!当时那个叫王灼的学者就说了:哎呀呀,这种不知羞耻的话居然也敢写出来,从古至今的大家闺秀,有文采的又不只她李清照一个人,就没见过这样大胆放肆的!
这话又说回来了,要按现在的眼光,公平地说,李清照笔下这种明目张胆的挑逗实在算不上有伤风化,人家夫妻间谈谈情,说说爱,正常得很,碍着谁了?最多只能算是“闺房记乐”吧。错就错在李清照不该生活在那个年代。那个年代,就是看不得人家夫妻恩爱。结婚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传宗接代,主要任务完不成,还好意思情啊爱啊的整天挂在嘴上?
这两首词,从“好色”的侧面证明了李清照的“叛逆”。然而,“好色”在古典文学批评的语境中,其实是一个褒义词。司马迁曾经引汉初淮南王刘安的话,高度评价《诗经》中的爱情诗“好色而不淫”。也就是说,这些诗篇承认甚至赞美了作为人性本能需求的爱情,并且呈现出动人的艺术风貌。即便在最守旧的儒者和理学家那里,“发乎情”而“止乎礼”的爱情也是能够被宽容的,“好色而不淫”几乎成了古代文艺批评的最高准则之一。
以当代女性的眼光看来,李清照的爱情词,是完全可以当得上“好色而不淫”的评价的。“好色”,是作为一名具有独立意识和个性的女子本色自然的精神需求,也反映出一名与众不同的才女别具一格、特立独行的审美态度。
《多少事,欲说还休》
杨雨 著
清华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