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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宁年间,司马光因反对王安石的新法,以写《资治通鉴》为由申请退居洛阳。其实,早在仁宗朝,洛阳就已流行文人交游集会,欧阳修便曾与张尧夫、王几道等七人组成“洛中七友”。王安石变法期间,集会更加盛行,其中以反对新法的“耆英会”影响最大。此会顾名思义,是一个老年社会活动团体,以富弼为首,还有司马光、文彦博、刘几等十三个平均年龄七十多岁的老头(司马光最年幼,六十四岁)。文彦博同时组有“同甲会”,会中有司马光的哥哥司马旦;司马光也领衔组了个“直率会”。旧党们用各种会进行排列组合,频频相聚,抨击新法,洛阳于是成了旧党的大本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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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光的“独乐园”目睹了这一切风云际会。独乐园的名字出处是孟子的“独乐乐,不如与人乐乐;与少乐乐,不若与众乐乐”。司马光说“与人乐乐、与众乐乐”乃王公大人之乐,非贫贱所及也。而孔子的“乐与颜回”的乐乃圣贤之乐,非愚者所及也。因此,各尽其分而安之,就是他所理解的快乐了。当他谈及自己的独乐园时,谦虚地说“卑小不可与他园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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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万别信。独乐园占地面积足有二十亩——万余平方米,以现代的标准来看,离“卑小”一词相去甚远。然则与洛阳的其他豪园相比,独乐园确实是简朴的文人园风格。这点可以由李格非来证明。他记载道,独乐园中有“读书堂”数十屋,规模“小”、“亦小”,此外还有浇花亭、弄水轩、种竹斋、见山台、钓鱼庵、采药圃,形成独乐园七景,司马光一一作诗记之。李格非点出,独乐园“所以为人欣慕者,不在于园耳”。由于主人盛名在外,独乐园吸引了不少游客。春季游园时节,游客们都会给守园人一点茶汤钱,守园人因此还发了笔小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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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仇英,独乐园图局部(高居翰说此图有可能是仇英临摹的李公麟画作,亦有可能是仇英基于《洛阳名园记》和《独乐园记》,根据想象画就)。来源:高居翰等,《不朽的林泉—中国古代园林绘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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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林们见证着时代更迭。唐宋之际的大变革,不仅改变了选仕途径、文化气象,其一个小小的副产物,便是对园林风格的影响。在财富集中的门阀贵族社会,拥有大量田地的贵族们,能够建造并雕琢规模庞大的园林。唐以前的园林,动辄绵延数十里,把山川河流都能收入囊中。及至唐朝,面积已逐渐缩小,占据一坊面积的园林已算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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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由五代,进入宋朝,财富的拥有阶层愈发扩大,园林从帝王和门阀贵族家的禁地,逐步走入寻常人家,不仅官僚士大夫能修建自己的园林,连富有的商贾也能造园。园林逐步走入城市,缩小规模。其风格从包揽山川疏阔转变为空间造景,真山变为土山甚至是石山,水面从湖面缩小为水池。从李格非的《洛阳名园记》可以看到,当时的园林理念已经是收敛性的了,开始打造曲折缠绕的空间。如刘氏园,能在狭小的台上布置多种建筑——“楼横堂列,廊庑回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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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与园林的一儒一道,体现着文人世俗与精神生活之间交锋的现实。建筑需按等级规制修建,遵循的是儒家思想,园林则充满着对仙境的诸般想象、对他世的向往、对内心的寻索。有了园林,文人们开始把内在需求浸透于外在园林的营造中去,虽“不得不”入仕,在红尘中打滚,却还好能退居小园,寄情于园内“山水”,并用松、竹等植物象征情怀。这些以陶渊明、王维为偶像的士大夫们,在属于自己的微观自然中,体会着委曲求全版的隐逸生活。文人精神从“放”到“收”的转变,在此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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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林本身就是时代更迭。“繁华胜丽过尽,一时至于荆棘。天下之治乱候于洛阳之盛衰,洛阳盛衰候于园圃之兴废。”李格非如此作结。隋唐时期,公卿贵戚们在洛阳的豪宅共有千余所,如今园景只余废墟、楼台沦为灰烬。公卿大夫们一心想要退于园林之中,却忘了自身与时局共进退。即使姹紫嫣红开遍,却只能付诸断壁颓垣。今朝的盛景,也会沦为明朝的废墟。李格非写作此文的深意,便是如此。离乱之殇,就在三十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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