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薛有庆
(《清风明月佳人》中的李清照)
【作者简介】薛有庆,陕西礼泉一中语文教师。无论是清风拂面的春朝秋月夜,或是大雪纷飞的寒冬腊月天,常以文字滋养灵魂。有作品见于报刊及网络平台。
昨夜窗外秋雨绵绵,我斜卧床头,静心拜读了李清照的《金石录》后序。合上书卷,顿感思绪飞扬。我的心也随着作者的笔端,飘荡于那个战火纷飞,兵荒马乱的南宋时代,追随着易安夫妇一起颠沛流离,漂泊江南。
我痛心于那些金石珍品,在一次次洗劫之中遗失损毁;惊叹于他们夫妻二人毕生收藏之众多,价值之连城;动情于他们志同道合,举案齐眉的金石姻缘,有感于世事纷乱社会动荡的大背景下,个体生命的微如尘芥;有感于知天命之年的李清照对生死和人性的顿悟。
(以下为一组昆曲《李清照》)
(一)《金石录》后序是一场生死相依的旷世之恋
这区区两千字的序文。字字带血,句句含情,它是一首战乱时代的史诗,一篇金石收藏的千古铭文,一部文釆飞扬的经典佳作,一场生死相依的旷世之恋。
李清照夫妇屏居乡里,仰取俯拾,竭其所入,以事铅椠。他们对收藏的痴迷程度让人动容。他们为了换取藏品节衣缩食,“食去重肉,衣去重彩,首无明珠翠羽之饰,室无涂金刺绣之具”。每获珍品,就共同勘校,摩玩欣赏,指摘疵病,每夜必燃尽一烛,甚为狂热。
青州的十年光阴,让易安居士终生难忘。归来堂的赌茶之戏,高雅有趣,言某事在某书某卷中,以言中与否决一胜负,为饮茶先后。每每兴奋之时,端起酒杯,笑得不能自持,腰直不起,嘴合不拢,茶喝不到嘴里,这该是怎样欢愉幸福的场景!金石收藏,虽然枯燥,但他们却能意会心谋,目往神受,乐在声色犬马之上。
这对幸福的恋人在面对生死,战乱动荡的考验下,爱情并没有消亡,更加熠熠发光。
经过数十载的惨淡经营,夫妻俩收藏的珍品种类,数量是惊人的。
(二)《金石录》后序是一首战乱时代的史诗
战乱逃亡时,反复精简,尚且载满十五辆马车,其余留于故居珍藏,用屋十余间。只可惜十之八九的珍品,在后来战乱逃亡中损坏或遗失。倾巢之下,难有完卵。战乱对人民生活,对文化遗产的损坏程度,让人触目惊心。时代不幸,战乱频繁,哪能谈及到个人的幸福和追求?
在痴迷于收藏金石,在志趣相投的爱情中他们体会了更多的幸福。建立在同一价值观,同一志趣基础上的男女之爱,更为牢固,更容易走进对方心灵的深处。
序文中记载了江边送别的感人一幕:
易安回忆当时的丈夫精神如虎,目光烂烂射人,望舟中告别。她向丈夫询问:"如传闻城中缓急,奈何?",寥寥数语,可见出易安居士对丈夫的爱恋之切,依恋之深。明城举手远远地回应,“从众,必不得已,先弃辎重,次衣被,次书册卷轴,独宗器者,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勿忘之。”
有人说这段话写出了赵明诚的自私,我不以为对。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他们是彼此最亲的人。"勿忘之",这三个字,有千金之重,那是殷殷的嘱托,最大的信任。夫妻之间最大
的幸福就是彼此信任,相互依赖。
丈夫临终相见一幕更是催人泪下。赵明诚染病,易安居士回忆,初闻噩耗,易安以"余惊怛,念侯性素急,奈何?″一句,写出自己的惊惧担忧。"于是遂解舟下,一日夜行三百里",无比担忧,心急如焚,连夜飞奔到爱人身边。两人相见时,"见病危在膏肓,余悲伤,仓皇不忍问后事"。赵明诚去世,“葬毕,余无所之。余又大病,仅存喘息。”语至简,情至深!呜呼,感慨结发夫妻四十年,深情伉俪生死别!
赵明诚去世后,易安写下一组骈句,寄寓深情!“白日正中,叹庞翁之机捷。坚城自堕,怜杞妇之悲深!”以庞翁隐喻赵明诚正当盛年,聪慧机捷而不幸夭折,以杞妇隐喻自己独活人间,悲痛至深!
序文中更是抒发睹物思人之感,“今曰忽闻此书,如见故人”,“今手泽如新,而墓木已拱,悲夫!” “所有残零不成部帙书册,犹复爱惜如护头目”。
我想到在明诚去世后,她所作的思夫怀人的两首词,一是《浪淘沙》:
帘外五更风,吹梦无踪。
画楼重上与谁同?记得玉钗斜拨火,空篆成空。
回首紫金峰,雨润烟浓。一江春浪醉醒中。
留得罗襟前日泪,弹与征鸿。
另一首是《孤雁儿》: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
沉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
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小风疏雨萧萧的,又催下千行泪。
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
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在年轻时期,独居深闺的她,也有过锦书不寄,鸿雁末传的抱怨。可那都是爱情的个中滋味,甜蜜的娇嗔!以前武陵人虽远,心中有个念想!如今天上人间,阴阳相隔,只留词人独品孤独,清冷!
(三)《金石录》后序是李清照对第二段婚姻注脚
有人以李清照改嫁张汝舟来作为她第一段婚姻不幸福的缘由。
我觉得不合情理。
李清照是在赵明城死后,又因疾病入膏肓牛蚁不分的情况下,脆弱的她才被这个市侩小人张汝舟蒙蔽了双眼。作为女人,我理解,同情她的不幸,谅解她的改嫁行为。只不过如她所言,所嫁非人。以桑榆之晚景,配兹驵侩之下才。因这个市侩小人地痞无赖的出现,让她更怀念先夫赵明诚。因为这个张汝舟的出现也让我们更加深刻地理解了李清照刚烈勇敢的性格。
高宗绍兴二年夏天,她与张汝舟有过一场百日的婚姻闹剧。高宗绍兴四年,她以深情的文笔,缅怀先夫赵明诚,追忆他们三十四年的金石情缘,写下了这篇著名的《金石录》后序。
此时五十二岁的李清照已到知天命之年。正如序文中所说:“三十四年之间,忧患得失何其多也!岂人性之所著,死生不能忘之欤?”,她对人性,对生命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人性所关注的东西,难道还有能超越生死的吗?还有比生死更重要的吗?
金石价值连城,是身外之物。正如作者所言:“人亡弓,另一人得之,又胡足道?”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是常理。对于金石之失,作者很释然。然而,阴阳相隔的人儿,逝者虽已去,却令后逝者永远无法释怀,日日夜夜牵肠挂肚,梦中相见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