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司马光曾孙司马伋在内,最近发现的几件官诰引起了学界的很大关注。在过去,除了中土的王朝有官诰之外,接受汉字文化影响的周边国家也有官诰。有一则日本的官诰就在北宋时期流入到中国。这件官诰,被李清照的夫君赵明诚收集到之后,在《金石录》的最后,亦即卷三十,写下一则题为《日本国诰》的文字,具录如下:
右日本国诰,题康保五年。日本在海东,自汉以来见于史,然与中国不常通。宋莒公《纪年通谱》载其国年号九,而独无康保。其后毕仲荀见此诰,录于《通谱》之末,然不知康保是中国何年也。余家集录金石刻凡二千卷,外国文字著录,独此而已。
经历了唐代遣唐使的交流热潮之后,中日间的交流沉寂下来,民间的贸易或僧侣往来成为主要的方式。所以,赵明诚说在海东边的日本“与中国不常通”,因此他和另一个见到这件官诰的毕仲荀都不清楚日本的年号“康保”相当于中国的哪一年。
这份日本的官诰,由于《金石录》仅存跋语,没有录文,对形制以及内容都难得其详。不过,这份日本官诰的录本降至南宋末年似乎还可以见到。南宋人陈思在《宝刻丛编》卷十一对这份日本国诰移录《诸道石刻录》的记载说:“其本在扬州太守李括家,元祐三年游师雄刻于长安漕台。”并且,从此书在此之后又引用上述《金石录》的文字可知,《诸道石刻录》之所记载,《宝刻丛编》之所著录,皆为赵明诚所说的那份日本国诰。
从上述记载,略可窥见这份日本国诰在中国的流传史。赵明诚说“毕仲荀见此诰”的毕仲荀,与赵明诚一样,也生活于北宋后期。据程大昌《演繁露》卷七记载,毕仲荀曾于元丰三年(1080)撰写过《幕府燕闲录》。而赵明诚说毕仲荀“录于《通谱》之末”,即是指毕仲荀接着宋庠撰写的《续纪年通谱》,记载了这份日本国诰。据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四记载,毕仲荀的《续纪年通谱》记载到宋徽宗元符三年(1100)。物以稀为贵,不仅毕仲荀记载了这份日本国诰,神宗时代担任过陕西转运使的游师雄,还将这份日本国诰刻石于当年遣唐使活跃的长安。而扬州太守李括,也是北宋后期之人。据苏辙《栾城集》卷二八《李括知洋州》制词,“扬州”当为“洋州”之误。对于这份日本国诰,四库馆臣认定编者为蔡京、蔡卞、米芾三人之一的《宣和书谱》,在卷二十也有提及和著录。其云:“如告有日本之康保。”又著录云:“日本国康保伪告二。”由这一著录看,似乎日本国诰当有两份。
使用“康保”年号的日本第62代村上天皇
简单考察了这份日本国诰在宋代出现和流传的历史之后,便需要考察一下赵明诚所不知道相当于中国哪一年的日本年号“康保”了。
在中国的文献中,除了北宋的记录,南宋末年的王应麟在《玉海》卷十三《历代年号》中也记有“康保”,并于其下注有“日本”二字。稍为详细记载这一年号的,则是清人钟渊映所撰《历代建元考》,卷一载有“康保”年号,其下注云:“日本封上天皇。”又于卷十载:“封上天皇立,改元一:康保。冷泉天皇以宋太祖开宝元年戊辰立,後传其子,自称太上皇,改元一:安和。”关于使用“康保”年号的封上天皇,《宋史》卷四九一《日本传》在记载日本天皇世系时有提及:“次封上天皇,当此土周广顺年也;次冷泉天皇,今为太上天皇;次守平天皇,即今王也。凡六十四世。”元初马端临的《文献通考》卷三二四《四裔考》也抄了《宋史·日本传》的记载。
那么,中国古代文献中关于日本天皇以及年号的记载是否准确呢?我们需要核对一下日本方面的文献。好在对于日本天皇的世次,并不难查。据日本学者藤井让治、吉冈真之编《天皇皇族实录》,使用“康保”年号的,当是日本平安时代中期的第62代村上天皇。《宋史·日本传》、《文献通考·四裔考》、《历代建元考》记作“封上天皇”都错了。“封”与“村”字形相近,当系出自传写之误。
村上天皇天庆九年(946)至康保四年(967)在位。作为皇太子,由朱雀天皇让位而即位。康保四年,年仅42岁的村上天皇驾崩。18岁的次子冷泉天皇即位,两年后,由于精神疾病,让位于其弟圆融天皇。《历代建元考》记载冷泉天皇即位之年相当于宋太祖开宝元年戊辰是对的,但说“后传其子,自称太上皇”则不准确。
“徐福行时书未焚,逸书百篇今尚存”,正如欧阳修的《日本刀歌》所吟咏的那样,自古以来,很早便开始接受儒学经典的日本,大多根据儒学经典拟定年号。比如现在使用的“平成”年号,就是出自《尚书·大禹谟》的“地平天成”和《史记·五帝本纪》所云“内平外成”。而“康保”的年号,其典故则出自《尚书·康诰》中的“古先哲王,用康保民”,意即“古时圣明帝王的治国之道,使臣民得到安宁”。
看来,自明治以来,无论日本的一些人多么想脱亚入欧,但从古到今,日本的中国文化底色,像染色体一样难以脱去。从一千年的年号“康保”,到今天的“平成”,是为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