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说宋词,尽是豪放、婉约如何如何,词分豪放派、婉约派确实不假,但这仅是其一。词在体裁上风小令、长调,宋词中最工小令者如晏几道,长调如柳永、李清照等。词在风格才可分为婉约、豪放两派,但实际上这仅仅是最表象粗浅的分法。
词的兴起离不开音律和文字,因而词有两大本质,一者音律,一者文字。那么文人作词便出现了两种倾向:是文字迁就音律,还是音律迁就文字?注重音律本质的词人有如柳永、周邦彦、李清照等等;而注重文字本质的词人则力求将词发展为一种“诗言志”的抒情文体,代表词人如王安石、苏东坡、辛弃疾等等。
这两派词人才可以说是以词之本质而分,并且他们都分别将宋词发展到了一个巅峰。但毫无疑问的是,在当时两派词人都不屑于对方理论。譬如李清照便曾写过一篇《词论》,可谓将北宋词坛骂了个遍:
词论·节选
独江南李氏君臣尚文雅,故有''小楼吹彻玉笙寒''、''吹皱一池春水''之词。语虽甚奇,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也。……
又涵养百余年,始有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作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称于世;虽协音律,而词语尘下。又有张子野、宋子京兄弟,沈唐、元绛、晁次膺辈继出,虽时时有妙语,而破碎何足名家!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葺之诗尔。
又往往不协音律,何耶?盖诗文分平侧,而歌词分五音……如押上声则协;如押入声,则不可歌矣。王介甫、曾子固,文章似西汉,若作一小歌词,则人必绝倒,不可读也。
乃知词别是一家,知之者少。后晏叔原、贺方回、秦少游、黄鲁直出,始能知之。又晏苦无铺叙。贺苦少典重。秦即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黄即尚故实而多疵病,譬如良玉有瑕,价自减半矣。
李清照这短短百字、寥寥数语,就把北宋词坛骂了个遍!
且看李清照如何评价前代词人:
李氏君臣,即李璟、李煜、冯延巳,“语虽甚奇”却是“亡国之音哀以思”,显然李清照是对亡国之音看不上眼的。
对柳永,李清照颇为赞赏,但依然认为柳永“词语尘下”,也就是庸俗不雅,格调不高!
而后的张先、宋祁、沈唐、元绛、晁元礼等人却是时有妙语,但“破碎何足名家”,难称大家!
甚至晏殊、欧阳修、苏东坡等人的词作,都被说为“句读不葺之诗尔”,何为“句读不葺之诗”?也就是说你的词算不上词,不过是诗而已,说是诗,又连断句都没断好!如此评价,可谓不屑一顾!后面王安石、曾巩之词更是“不可读也”!
盖因李清照认为“词别是一家”,不与诗歌同类,并且强调词与音律曲调的协调,因而李清照能够认同的唯有晏几道、贺铸、秦观、黄庭坚等等寥寥数人。但对这几人认同的也仅仅是他们作词合乎音律,李清照又大发议论:晏几道不会铺叙、贺铸的词不够庄重、秦观极尽婉约,不切实际、黄庭坚毛病太多!
李清照这短短百字、寥寥数语,就把北宋词坛骂了个遍!
这一篇词论,可谓将北宋词坛骂了个遍,上至后主、柳永,下至欧阳、大小晏、苏东坡等等宋词名家,尽被李清照寥寥数语点破!李清照更是提出“词别是一家”之说,明确表示词应遵循文从音的本质!而这等观点和点评也将李清照推到了风口浪尖,后代词家莫不纷纷斥其“妄评”!
实际上,李清照《词论》关于北宋名家的点评不乏客观之语,如柳永“词语尘下”确实有之,李清照效仿柳永俚语俗语如此便力求变俗为雅,因而得了个“易安体”之称。但李清照对“亡国之音哀以思”的看不上眼却太过主观,李煜的亡国词虽则“哀以思”,但正如王国维所说有“担荷人类罪恶之意”!
而至于评价苏东坡“句读不葺之诗尔”则是两派分歧所在,苏东坡以诗为词,力求拓展词境,无事无物不可入词,将词的文字本质发挥地 淋漓尽致,也将词的地位正式提升为一种文体。但这也正是音律派所不齿的。
李清照这短短百字、寥寥数语,就把北宋词坛骂了个遍!
总而言之,李清照本人确实也将宋词推向了一个巅峰,她的词作在当时合乎音律,虽常用俚语却能化庸俗为典雅,更兼手法巧妙、情感动人、佳句迭出!狗子对这位“千古第一才女”佩服的五体投地!
但唯有一点,李清照固然是音律派宋词的一个巅峰,但以“句读不葺之诗”评价“以诗为词”的宋词确实“妄评”了。毕竟李清照的词作题材确实狭窄,而苏东坡却大开词境,打猎可以作词,怀古可以作词、调侃玩笑可以作词、乡间务农也可作词,乃至辛弃疾沙场军事更可作词,所谓无事无物不可入词,将文字的抒情功能开发到了另一个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