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词之累
李清照现存的作品,除零散的诗文,只有词集保存了下来。如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一载有《漱玉集》一卷,又云别本分五卷。黄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十载有《漱玉词》三卷,知宋时李氏词集有一、三、五卷之别。入元,《宋史》卷二○八“艺文志”载有《易安词》六卷。至明代,见于藏书家著录的有:钱溥《秘阁书目》载《漱玉集》,未标明卷数;陈第《世善堂藏书目录》卷下载《漱玉集词》一卷;赵琦美《脉望馆书目》载《李易安词》一本,未标明卷数;毛晋《汲古阁毛氏藏书目录》载有《漱玉集》一卷。知明代李氏词集只存有一卷,明末毛晋汲古阁刻《诗词杂俎》本《漱玉词》一卷,存词仅十七首,已属不全。清以后,诸藏书家著录的《漱玉集》或《漱玉词》多作一卷,其来源,多与毛氏汲古阁藏本有渊源,在此基础上增扩的也不少,所据为宋以来诸种词集选本、野史笔记等。关于其作品,目前能确认的不到四十首,外加疑似的,有八十首左右,较两宋词名家而言,李清照词作的存世量还是有限的。在男性主导的文坛,要取得超越男性的成就,李清照做到了;同时也要力求有别于男性的特点,就词的创作而言,李清照也做到了。这才使得其作品有别具一格的魅力,为历代文人所喜爱。
艾著认为,词作为一种与女性形象、声音和情感紧密相关的文体,李清照在创作时,其竞争意识尤为强烈。艾著指出,大量证据表明,李清照有着对文人身份的自觉,对自己女性身份的敏感,有着要与男性作家相较量的意识(艾著269页)。因此,在词的创作方面,李氏词中的主观元素往往是最新颖、最容易被记住的,这是与众不同的。她擅长描写女性形象与感受方式,在描写这些女性的时候,告别了男性词人所依赖的写作传统(艾著290页)。比如,李清照在化用和改写前人成句的方式方面是大胆的,足以自我宣扬或引起他人的注意。书中以《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一词为例,指出此词是自唐人韩偓《懒起》(一作《闺意》)一诗化用而出,诗凡十二句,末四句云:“昨夜三更雨,今朝一阵寒。海棠花在否,侧卧卷帘看。”又有“瘦觉锦衣宽”句,艾著认为李词意由此生出,李氏摈弃了韩诗前八句闺怨诗意的传统语汇和意象,而偏偏截取缺乏闺怨元素的后四句,敷演成一首小词,并把“瘦觉锦衣宽”之原本很普通的“瘦”字意,转用成不同凡响的意蕴,使整首词显得新颖别致,赢得历朝文人墨客的激赏(艾著270页),这是化腐朽为神奇的技巧。
书中又以《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为例,指出“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数句是化用范仲淹《御街行》“纷纷坠叶飘香砌”之“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诸句,艾著以为范氏词中,愁情在女子的“眉间”(即脸部表情)与心底是同时出现的,而李词则在“眉头”与“心头”之间设置了等级顺序,意指愁情即使在脸部消失,但会留在心底,也就是愁情太浓烈,超出女主人公的掌控与应付,尽管她可掩饰面部的情感表现,给人以冷静矜持之感。较范氏词而言,其表达精微细妙,就不言而喻了。上述几例,可见艾著对李氏词的解读是有独到之处的。
艾著认为,在词的创作上,李清照只身闯入文人圈,屡遭质疑,处处碰壁,仍以出色的才华证明自己:她不仅能驾驭不同类型的男性化题材,写出足以媲美男性的上乘之作;而且,她的词富有内在而持久的魅力,这些特质与男词家们的杰作迥然不同(艾著324页)。正因如此,李清照的词也招致时人的非议,如王灼云:“作长短句,能曲折尽人意,轻巧尖新,姿态百出。闾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自古缙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藉也。”(《碧鸡漫志》卷二)一方面肯定了李氏在小词创作方面所显现出的独特性,另一方面对李氏染指女性不宜的小词创作深表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