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李清照的《凤凰台上忆吹箫》,奇怪的是,这是一首再明显不过的香词艳曲,一首缠绵委婉的情歌,怎么到了一些评论家的笔下,却变得那么正经。唐圭璋在《唐宋词简释》里说:“此首述别情,哀伤殊甚。......欲说还休,含凄无限。言水念人,情意极厚,余韵隽永。”仅仅是“情意极厚”?历来的正人君子就怕语涉荒唐,总往“琴瑟友好,无邪无妄”上面拉。明代文人李攀龙在他的《草堂诗余隽》中说:“写声声有和鸣之奏。”李清照都怨成这样了,还谈什么和鸣?难道其中的场景一点就不暧昧,当真“被翻红浪”就是“没叠好的锦被象红色的波浪。”那么平常?傻子才相信。
李清照的《凤凰台上忆吹箫》全文是这样的: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
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
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
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
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
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
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李清照早被千年以来的遗老遗少整得面目全非了。如清代大儒沈曾植在其《菌阁琐谈》说:“易安跌宕昭彰,气度极类少游,刻挚且兼山谷,篇章惜少,不过窥豹一斑,闺房之秀,固文士之豪也。才锋太露,被谤殆亦因此。自明以来,堕情者醉其芬馨,飞想者赏其神骏,易安有灵,后者当许为知己。渔洋称易安、幼安为济南二安,难乎为继,易安为婉约主,幼安为豪放主,此论非明代诸公所及。”此论貌似公允,骨子里还是以正风化。
还是明代人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说得痛快:“清风朗月,陡化为楚雨巫云;阿阁洞房,立变为离亭别墅,至文也。”昨夜的欢会只映得眼前的孤单。这才是李清照的真实生活。其实,且不论这“武陵人”是谁?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应该是话灵灵的生命,一个知情知意的女人,非要把李清照诠释的冰清玉洁,忠贞不二,恪守妇道,心如古井,累不累啊。
明明李清照感情丰富,明明李清照词藻绮丽,为什么现存的只有四十多首,而这四十多首词或者苍凉沉郁,或者敦厚教化,就没有一点“色彩”?当真李清照就这么不解风情?李清照的词大都是“怎一个愁字了得”。如果生活美满,琴瑟和鸣,怎么会“人比黄花瘦”;“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再看李清照《怨王孙》中这句“多情自是多沾惹”,那心底的私密,爱意的缱绻虽随着漱玉泉的涓涓细水流逝了,但其深层意蕴是领略不尽的,李清照心中的爱河一定扬起过波澜。
查南宋人王灼作《碧鸡漫志》其中就有涉及李清照这方面的说法:“作长短句,能曲折尽人意,轻巧尖新,闾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自古缙绅之家妇女,未见如此无顾藉也”。差不多同时代的人讲出这种话,不应该是空穴来风吧。
明代学者杨慎的《词林万选》中曾收录李清照的《丑奴儿》词一首:
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
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
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
夏夜清凉,李清照风情无限,和自己心爱的人共浴爱河。
明人陈耀文编写的《续草堂诗馀》中也收了一首李清照的《浪淘沙》:
素约小腰身,不奈伤春。
疏梅影下晚妆新。
袅袅娉娉何样似,一缕轻云。
歌巧动朱唇,字字娇嗔。
桃花深径一通津。
怅望瑶台清夜月,还送归轮。
疏影横斜,李清照绰约动人,一种别样的天真无那。
(这两首词,很多人都认为是伪作,我是宁愿信其有的。)何等绮丽,何等缠绵,何等销魂。女人魅力,精巧心思和充满爱意的感情的无拘束地表露才是真正的李清照,才称得上“中国最美丽的寂寞芳心”。 那些李清照现存的词中的句子:“轻解罗裳,独上兰舟”,“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眼波才动被人猜”,“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才不显得突兀。非要强调“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的“士大夫气”。岂不知豪情也是情,是情至极处的喷发。没有情辞委婉,那来情辞慷慨?没有儿女情长,绝对没有爱国情深!
据说已皈依空门的燕叟文怀沙曾说:“女人可以略输文采,不可稍逊风骚。”,这句话很有道理。风骚是含蓄优雅,雍容大气,是源于天性本心的流露,所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也。风骚的女人风姿曼妙,风骚的女人飘逸轻灵,而不是搔首弄姿,卖弄风情。风骚的女人给自己所爱的人是刻骨铭心的记忆。
谁解得李清照婉转愁肠,百千心结?白下烟雨,钟山风云见证了他的孤苦,只不过那呜咽的秦淮河水载不动她无尽的哀愁。我以此文想再现李清照这个女人心中曾有的澎湃,重显本有的幸福,可惜资料太少,也许是枉费心力了。
武陵人远,梦断香消,但愿沉淀了千年寂寞的李清照能回眸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