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读《红楼梦》,惊觉林黛玉、贾探春、史湘云等奇女子身上皆或多或少有千古第一才女李清照的影子,于是乎大胆猜测,曹雪芹大抵很爱才华绝代的李清照,故而才将对李清照的爱融合进了《红楼梦》里这几个深闺奇女的言行举止中。
一、林黛玉:"此花不与群花比"的李清照
李清照的《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是一首咏梅词,其中有如是诗句:"此花不与群花比。"意为群花争艳,谁都逊色于梅花。若拿此句来形容金陵十二钗正册第一位的林黛玉,再合适不过。
1、 出身"钟鼎之家"、"书香之族"
林黛玉的父亲,"姓林名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今已升至兰台寺大夫";"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批书人又在这"林如海"之侧,细笔批道:"盖云学海文林也。"又是学如海,又是书香之族,又是前科探花,林黛玉的父亲,乃学者也。
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虽非前科探花,但其经学、佛学、文学,样样了得,故尹少稷等人称之"自太史公之后,一人而已"。因此这李格非,恰恰就是"学海文林"之人。
另外,林如海是"兰台寺大夫",李格非却曾做过太学博士、校书郎、著作郎、礼部员外郎。兰台或兰台寺,本是汉代宫廷的藏书处。班固即做过兰台令史。李格非干的博士、校书、著作等公务,恰恰就是林如海那兰台寺大夫的营生。
林如海既是"钟鼎之家",又是"书香之族"。可巧的是,李格非竟也如此。李清照的诗中曾说:"嫠家父祖生齐鲁,位下名高人比数。当时稷下纵谈时,犹记人挥汗成雨。"李清照家竟这般名声远播。"纵谈"她家的人,多得"挥汗成雨"呢。这情景与"钟鼎之家",有甚不同?李清照又道:"盐絮家风人所许"。这"盐絮家风",正是"书香之族"。
2、咏絮才
曹雪芹给林黛玉的判词是:"堪怜咏絮才。"王羲之的儿媳谢道韫,是一代才女。谢道韫少年时,一日降雪,叔父谢安欣然咏道:"白雪纷纷何所似?"谢道韫哥哥谢朗应道:"撒盐空中差可拟。"谢道韫遂道:"未若柳絮因风起。"叔父大喜。此后,"咏絮""盐絮""柳絮""谢雪""谢庭絮起"等,便成了称颂才女的专用词。
宋代王灼《碧鸡漫志》里说李清照"自少年便有诗名"。说她是"咏絮才",自无不当。明代王鸿瞻过李清照故居后就说:"女善倚声拈弱絮。"这就是咏絮才了。李清照自己也说过:"盐絮家风人所许。"
3、好强骄傲
李清照有一颗好强的心,她斗茶、博弈,肯定是战无不胜的,她作词又惯用"险韵",且必得要弄出"惊人句"来。她要咏梅了,执笔便道:"世人作梅词,下笔便俗。予试作一篇,乃知前言不妄耳。"这是她要为世人做个样子,让那些作梅词的都自惭形秽。李清照这绝不屈于人后的秉性,一不小心就在笔下溜达出来,如"此花不与群花比",如"自是花中第一流",如"画栏开处冠中秋"……
林黛玉也有一颗"安心今夜大展奇才,将众人压倒"的不甘人后的好强之心。凹晶联诗那会,林黛玉冲史湘云挑战:"倒要试试咱们谁强谁弱。"联诗途中,史湘云说到"纵有好的,且留在后头",林黛玉随之笑道:"到后头没有好的,我看你羞不羞。"及至史湘云说出"寒塘渡鹤影",黛玉竟是"又叫好,又跺足"。于是史湘云说:"不然,就放着明日再联也可。"这就越发刺激了林黛玉,她"只看天",然后猛然笑道:"你不必说嘴,我也有了,你听听。"这便来了"惊人句":"冷月葬花魂。"等到史湘云拍手称赞"果然好极",林黛玉也便笑道:"不如此,如何压倒你?"
再看林黛玉作诗的那些情形,不是"低头一想,早已吟成一律",便是"也不思索,提起笔来一挥,已有了一首"。那回作菊花诗,众人"便都悄然各自思索起来",唯独她"或抚梧桐,或看秋色,或又和丫环们嘲笑",待李纨催她时,她问了一句"你们都有了","说着一挥而就"。待她看了贾宝玉的螃蟹咏,当即笑道,"这样的诗,要一百首也有"。她教香菱作诗的第一句是,"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便是素日写出了诗,也没见她拿给众人看的,不是"掷在他跟前",就是"掷与众人"。
尤是那红香圃行酒令,史湘云限了个极非寻常的,"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的话,总共凑成一句话。酒底要关人事的果菜名"。这就把贾宝玉惊慌了:"谁说过这个?"如此难事,却是林黛玉最感兴趣的,她当即说道:"你多喝一钟,我替你说。"随之一番口若悬河,直把众人又"压倒"了一回。
总之,林黛玉与李清照是十足的神似,好强骄傲。另外,李清照"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人生态度,也与林黛玉《五美吟》里的"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有异曲同工之妙。李清照和林黛玉的大气象大格局,直接就在芸芸众生中熠熠生辉。
4、心地宽大
倘或细究起来,心高气傲的李清照当真是个心地宽大的人。李清照手头的宝物,原是何等的壮观。结果,归来堂的"十余屋",被叛军连抢带烧地全毁了;"连舻渡江"的那些,又叫赵明诚的妹夫"遂尽委弃";剩下的,官军又"取去"了许多;这便只余了"五七簏",却又被邻居"穴壁"偷去了"五簏"。李清照对这些人,当恨成什么样子?可她却道:"或者天意以余菲薄,不足以享此尤物耶;抑亦死者有知,犹斤斤爱惜,不肯留在人间耶。"意为:要么是天意因为我微薄,无以享受这宝物;要么就是明诚地下有知,他太爱这宝物,不愿令其留在人间。对那些抢劫的、丢弃的、掠夺的、盗窃的,李清照竟无一句微词,真像是那宝物原本就是他们的,何等厚道。
而林黛玉亦是如斯心地宽大。贾宝玉过生日那天,袭人送来了两盅新茶,贾宝玉拿了一盅后,薛宝钗笑道:"我却不渴,只要一口漱一漱就够了。"说着先拿起来喝了一口,剩下半杯递在林黛玉手内。袭人笑道:"我再倒去。"林黛玉笑道:"你知道我这病,大夫不许我多吃茶,这半钟尽够了,难为你想的到。"说毕,饮干。这会薛宝钗明明"不渴",却偏要抢先漱口,还把剩茶"递在黛玉手内"。连袭人都看不下去了,笑道"我再倒去"。而林黛玉却只感到"这半钟尽够了",也便"饮干,将杯放下",居然毫不介意,何等厚道。其实,正因林黛玉心地宽大,她才会吸引了一群真心待她的人:贾宝玉、史湘云、薛宝钗、贾探春、王熙凤、薛宝琴、李纨、妙玉、香菱、晴雯、紫鹃……
二、贾探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李清照
李清照的《夏日绝句》里有如是名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此句拿来形容贾探春,再合适不过。
那日,贾探春书贴邀社,扫花以待。此后便是诗人宴集,且韵且雅,逸兴遄飞,直若那贾探春之形容:"文彩精华,见之忘俗"。即是贾探春那邀社的花笺,倘或细究,亦有原委:"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莲社",东晋时,慧远邀集陶渊明、谢灵运等,于庐山东林寺白莲池结社,吟诗著文,论经谈法,时称白莲社。"东山",东晋时,谢安曾隐居会稽东山,与王羲之、高阳等人约会交游,出则渔弋山水,入则言咏属文。
偏偏曹雪芹那时,有位名唤李调元的,乃乾隆进士,藏书数万,学识广博。他的《雨村夜话》里,曾有一段专论李清照的:"易安在宋诸媛中,自卓然一家,不在秦七、黄九之下……盖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俯视巾帼""压倒须眉"一说,自一问世即成了李清照的一个名号。
再看贾探春那极霸气的立坛宣言:"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它就是"腑视巾帼""压倒须眉"这片海面上的波浪。曹雪芹同时的黄蓼园还说过,李清照笔下"无一毫脂粉气"。而今的贾探春,不仅要名士们"让余脂粉",且为诗社约法:"总不许带出闺阁的字样来。"贾探春岂不活活脱脱就是李清照的翻版?
三、史湘云:"酒意诗情"的李清照
李清照明明白白地说:"酒意诗情""险韵诗成,扶头酒醒"。都是喝得上来酒意,方才有诗;诗弄不完,酒也便醒不得。她的诗与酒,从来就分不了家。牡丹开了,她望着"独占残春"的"娇烧艳态",写的是一醉方休:"金尊倒,拼了尽烛,不管黄昏。"海棠开了,她更是一番痛饮:"长记海棠开后……酒阑歌罢玉尊空。"菊花开了,她就"东篱把酒",且以为饮不醉,便是辜负了菊花:"不如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黄。"梅花开了,她干脆邀请这暗香疏影,与她一同沉醉:"寒梅点缀琼枝腻……共赏金尊沉绿蚁。"
而史湘云也在芦雪庵里尖叫:"吃了酒才有诗。"贾宝玉过生日,白日饮酒,红飞翠舞,玉动珠摇之后,倏然不见了史湘云。原来她"吃醉了图凉快,在山子后头一块青石凳上睡着了"。众人道着"快别吵嚷",赶过来瞧:果见她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史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唧唧嘟嘟说:"泉香而酒冽,玉碗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
史湘云的性情,自然是她的判词所言,"英豪阔大"。而历代文士亦是看到了李清照的豪放的。宋人魏仲恭在《断肠诗集》里说:"出言吐句,有奇男子之所不如。"明人杨慎在《词品》里说:"不独雄于闺阁也。"李清照的豪放,在史湘云身上都会齐了:过节放花炮,她"专爱自己放大炮仗";掣花签,她必得"揎拳掳袖";睡觉,她也是"被只齐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撂于被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