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人生别有姿态，胜万千美景良辰

赵蕴玉 李清照

壹

但凡上过学的人，大概没有人不知道李清照。

她是中国历史上最重要最罕见的才女之一；

她擅长书、画，通晓金石；

她的词独霸一时，又流传千古，被誉为：一代词宗；

在大宋那样一个词林词海中，她在当代与苏轼并提，她是婉约词的代表，而苏轼是豪放派的代表。在历代词人大家中，她与李后主并列，有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之说；

在女性受到礼教禁锢的大宋，李清照是个奇异的存在，她饱读诗书，风情万种，完全不受礼教控制和约束；

她的《声声慢》连用十四个叠字，成为历代词家钦佩的千古绝唱；

这些成就，是课本里学过的，大多数人都如数家珍，但是，她还有另外的一面：

颠沛流离中，在家国的动荡贫病交加中，她保存了《哲宗皇帝实录》，作为历史文献和《金石录》，《哲宗皇帝实录》，对后世历史记录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两部书分别关系到国史存亡。

吴青霞 李清照填词图

她十八岁震惊文坛。起因是一首诗。

当时，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是著名学者，又做着官儿，所以结交之人往来无白丁，都是有身份有学问的人。

李格非也非常注重对女儿的培养，在李清照长到十几岁才华初露的时候，他就经常考验她。

一日，李格非拿了朋友一首诗回来，对李清照说：女儿，你看看这首诗，这是我的朋友，当代著名的大诗人张耒写的。

少女李清照接过张耒的诗，默默读起来，此诗赞颂的是安史之乱后，晚唐中兴的瑰丽，既怀古，又发了一通感慨。

李清照赞颂不已，然后拿起了笔，根据张耒的诗和了两首，诗中颠覆了张耒对唐中兴的颂扬，而是深刻分析了安史之乱发生的原因，唐朝军队为何会不堪一击，有鞭挞，有总结教训，最后还影射了宋王朝相似的局面。

原诗比较长，感兴趣的话可以百度。张耒诗《读中兴颂碑》，和李清照的《浯溪中兴颂诗和张文潜》。

一个足不出户的小女子，不但诗情才华了得，还对政治局势有这份家国情怀，是李清照和历代才女巨大的区别，她的格局气度注定了她的造诣。

张耒的名声也许不够大，那么这样说我们大概就有个了解了，张耒是苏轼门下著名的四学士之一，而另外的三个分别是：秦观、黄庭坚、晁补之。

少女李清照，跟大文豪苏轼一开始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注定也好，时代之幸也好，大宋两个最有影响力的文豪，犹如两道铁轨，穿越历史与时光并行前进，各自历劫，却未改初心。

宋代周的《清波杂志》认为，这两首和诗“以妇人而厕众作，非深有思致者能之乎？”

接着，李清照抛出了《如梦令》：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小令以少女的活泼天真做引，语言清丽，婉转又潇洒，动静相宜，小令迅速传播，十八岁少女震惊文坛，北宋灿烂的词林诗海中，李清照正式开启婉约词时代。

李清照是大家闺秀，生活优渥，有足够的时间接触琴棋书画，文学底蕴深厚，她聪慧有天赋，这些都是我们凡人够不着的。

是的，没错，这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有些人生来幸运，又有天赋异禀，最主要的是，他们还足够努力。李清照从小接触家里万卷藏书，通读经史子集，能背诗词歌赋，她读诗，每读一首，便认真抄下来，久而久之，书房里积攒了一大摞手抄诗词。背十遍不如写一遍，也许这就是李清照记忆力超人，过目不忘的原因吧，多年后她和老公赵明诚才能玩赌书泼茶的游戏，成为浪漫夫妻的鼻祖。

苏东坡抄经典之后，李清照在抄诗词，果然厉害的人都是相似的，平庸的人在麻将桌上感叹道。

秦百兰 宋代女词人李清照

贰

众所周知，宋代是女性很受禁锢的一个时代，举个最简单的栗子：

大唐的奢华富丽袒胸露乳之后，大宋的服装忽然就收敛起来了，女性的衣裙尤其拘谨保守，色彩黯淡素简就不说了，最无奈的是，襦衣、褙子遮掩功能加强，领口也是越收越紧，最后将整个脖子都包起来了。悲催的是，女子缠足也始于北宋。一切礼教都以压抑天性为基础。

但是李清照偏偏要冲破这层桎梏，在情感生活上依然保持潇洒自然的本性，保持着细腻风情的女性情怀。

第一层冲破：恋爱时娇嗔。

李清照成名之后，来李家提前的王孙公子络绎不绝，其中最有名气的翩翩公子，便是赵挺之的公子赵明诚。于是赵明诚去提亲的时候，李清照躲在青梅树下偷看。

《点绛唇》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

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有人来，袜刬金钗溜。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不巧的是，她被发现了，慌乱中她连鞋都没顾得上穿，只好假装在嗅青梅，又害羞，又大胆，又机智，又可爱，诉尽少女怀春。

她不但偷看，她还写出来，这一层大胆，是一般礼教中女子不敢的，这一招，赵明诚就被电晕了；

第二层冲破，会撒娇：

《减字木兰花》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

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

云鬓斜簪，徒教郎比比看。

此时，李清照夫妻新婚燕尔，在一个春日的早晨，街上穿来了卖花的吆喝声，别吃惊，宋朝穿梭在大街小巷的卖花人是很普遍的，而且卖的花种类繁多，梅花、杏花、牡丹花，啥花都卖。李清照买来的，是一枝梅花，早春的梅花含苞带露，她将买来的梅花整理了一下，簪在鬓边，巴巴的跑到丈夫面前，歪着头问：老公，你说，我好看呢，还是花好看？

赵明诚又被电晕一次。

第三层冲破，诱惑老公上床。

在那个时代，一个女子风情是不知羞耻，所以良家女子都装成性冷淡，人前尽量装作跟丈夫不熟，李清照又反其道行之，尽情展示爱之浪漫与风情，将一个沉浸在爱情婚姻中的甜蜜状态展现的淋漓尽致：

《丑奴儿》

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

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

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

这是一个盛暑，天气太热了，导致夫妻没心思亲近，大家都腻腻的。这一天傍晚，一场风雨彻底洗去了暑热，难得的凉爽啊。于是我们的女主人打算尽情利用这一晚上的时间做点不可描述的事儿。她洗了澡，特意穿上了红色薄纱的睡衣，雪白胴体若隐若现，又对着菱花镜化了一个淡淡的妆，在老公身边走过来走过去，走过来走过去，赵明诚看着书，不为所动，于是她低下头，笑着说：夫君啊夫君，今晚枕席冰凉，睡上去会不会很舒爽？

赵明诚自然不是不解风情，要的就是这欲说还羞，香艳序曲啊。

这样的婚姻，怎么能不活色生香呢？

肯定会有人说，她是遇到了一个好老公，不然遇到人渣，跟谁风情万种去？错，她是肯放手去爱，懂得经营感情。

赵明诚也有过小三，那是青州十年之后的插曲，赵明诚外地赴任，未带家属，于是在当地找了一个青楼女子打算做妾，写信给李清照。

李清照回了一阙《醉花阴》过去：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花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赵明诚惊见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句子，心都碎了，打消了纳妾的念头。

李震坚 李清照诗意图

叁

当然又会有人说，她有才华才能留住丈夫，没有才华怎么办呢？

李清照不仅仅有才华，她是那个独立是一道风景，又肯于维护爱情甘于平淡的女性。她绝不是没有底线。

在三从四德、尊卑有序的大宋朝，作为媳妇的李清照，曾经勇闯公公书房，斥责他政治上的错误。

那是崇宁元年，公元1102，李清照赵明诚新婚。

元佑党的保护神向太后去世，宋徽宗继任后宗重用蔡京，打压元佑党人，推行新政。

同年七月，宋徽宗御书：党人碑，立于朝廷礼门之前，碑上所刻新党一百二十人，其中包括大名鼎鼎的苏轼，司马光，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也赫然在列。元佑党人已死者全部削官，活着的全部贬窜。

而李清照的公公赵挺之，就是蔡京门下一个极重要的维护旧制的成员，时赵挺之官拜右丞，举足轻重，是迫害元祐党人的重要人物。

李清照闯进公公书房献诗一首，诗句已经遗失，只剩残句：何况人间父子情。

她想请求公公出面救父亲，救元佑党人。赵挺之被惹怒，让她滚出去，李清照见讲道理失败，留下一句：炙手可热心寒的句子，愤而出门。

赵挺之气炸了，一个家族中最没地位的儿媳妇，公然闯书房跟公公讲理，还出言讥讽，简直是反了。

赵挺之报复心极强，当年他从山东到京城做官，因为普通话说不好，被黄庭坚嘲笑过，他掌权后，马上就将黄庭坚千里流放。此次李清照的勇敢献言也难逃劫数。赵挺之马上出台了一道新政策：宗室不得与元佑党子孙联姻。

已经成婚的李清照和赵明诚被硬生生拆散，驱逐出赵家。

李格非一家罢官充军，李清照孤身别居，这次的政治风暴，吹乱了很多人的命运。

父亲撑起了她的品格和诗骨，父亲是最重要的人，但，李清照的这次勇闯公公书房，不仅仅是为父亲求情，还有对国事的责任感，可惜北宋至此，气数渐尽。

闯进公公书房的那一刻，她应该是做好了被休回家的准备。

尊重感情，维护婚姻，但是绝不是无底线妥协，风骨高傲原则都不能丢，这是李清照，能消弭伤害，也能独自成歌。

赵挺之太嚣张了太厉害了，他犹如一道屏障，挡住了蔡京的升迁之路，不久他被推下宰相之位，没几天就抑郁而终，赵挺之去世第三天，蔡京的疯狂报复就来袭了——赵家籍没抄家，一门男丁全部入狱。

赵挺之的死，解除了李清照和赵明诚的隔阂，赵明诚出狱后，带着李清照离开京城，回到青州去了。

韩敏 李清照造像

肆

罢官的之后，没有俸禄，仅靠积蓄为生，籍没抄家后，赵家没落。

青州之前，赵明诚对李清照叹道：以后无官做，无薪俸，我愿清苦，只是不忍你跟我粗茶淡饭，何况我们立志要收藏书画碑贴，这是一笔多大的开支啊！

李清照对他说：有钱的时候，奢华一些，没钱了，我们就一切从捡呗。一日三餐可换成素菜，身上衣服换成布裙就好，至于我的金钗首饰，以后也不需要了，余下的，还可以换成钱。

至于家里一切玩物摆件家具金银，皆可卖掉。

有了这份洒脱和执着，青州十年，反而是夫妻最完美的十年，又是生活品质极度下降的十年，夫妻二人除衣食所需之外，所有的钱都用来搜集金石字画，文物古董。

曾经的大家闺秀李清照，缩减衣食，将花费降到最低，但是对于真正字画文物，他们却十分舍得，愿为每一件宝贝尽全部心力，夫妻互相理解，志趣相投。

世人喜欢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到了赵明诚李清照夫妻这里，大难之后，反而愈发琴瑟和谐。

患难与共衍生出更深厚的感情，志趣相合沉淀出别样恩爱。

或踏雪寻梅，或赌书泼茶，或填词作诗，或整理文物，形影不离，琴瑟和谐。

有年秋天，赵明诚收到友人刘跋的邀请书信，相约到泰山仿古。二人分离，食之无味，形单影只，于是李清照命人带书一封，到泰山交给赵明诚。

赵明诚展开书信，见上面题了一阙词

《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占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只觉得清香满口，惆怅萦怀，相思之情难耐，哪里还顾得什么泰山古迹，石碑古贴，匆匆辞别友人，返回青州去了。

在青州这十年，他们除了赌书泼茶过风雅生活，撰写《金石录》之外，还做了一件大事。

二人在青州建归来堂，每得到一书，便收集在藏书楼内，归来堂，取去官归田之意，渐渐储藏了海量金石文物，成为当时北方最富有的藏书楼。归来堂规模宏伟，堂内并排书库大橱，书册分门别类，秩序井然，后来竟然存书超过二万册，金石刻超过二百方，每一册每一方，都凝聚夫妻二人心血。

高晓松说生活中不只有苟且，还有诗和远方。其实，真正的诗未必在远方，也可能在心中，在骨子里。

李清照《金石录后序》中写夫妻间的志趣：浸觉有味，不能自己。

守清贫已经不易，还要在这清贫的基础上，收集天下文物金石，支撑他们的，是一份诗情一份风骨一份家国情怀。

如此清贫宁静淡泊的生活中，李清照写下

《鹧鸪天·桂花》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

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情疏迹远只香留，这是她的性格，不求奢华富贵，不求万人艳羡，只过自己的日子，舒放自如，自在芬芳，但，香飘万里，有挡不住的风情。

好的夫妻，便是赵明诚李清照这样的，不仅仅是相爱，还有相同的志趣，爱好，三观。做到极致的女人，亦是李清照这样的，不争不怨，自在自如，风和日丽中开的美，风雨来临，依然常开不败，永远是花中第一流。

盖茂森 李清照词意

伍

靖康之后，金兵继续南侵，很快挥兵济南，易安居不保，归来堂不保。恰逢此时，赵明诚回南京奔母丧，徽宗被俘后，高宗即位，迁都杭州，国号建炎，启用赵明诚任江宁知府。李清照独居青州，想带着归来堂的文物南下，无奈存书太多，不能尽载，最后忍痛割爱，舍弃大部分，只将特别珍贵的带在身边，装了十五车，浩浩荡荡直奔江宁与赵明诚会和。

其余剩下十几间房间的存书，皆为金兵攻陷青州时焚烧。

天地昏暗，日月无光，消息传到南京，夫妻二人痛断肝肠。

李清照在后序中描述了这段经历：

至靖康丙午岁，侯守淄川。闻金人犯京师。四顾茫然，盈箱溢箧，且恋恋，且怅怅，知其必不为己物矣。建炎丁未春三月，奔太夫人丧南来。既长物不能尽载，乃先去书之重大印本者，又去画之多幅者，又去古器之无款识者，后又去书之监本者，画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凡屡减去，尚载书十五车。

就这样挑挑拣拣，舍弃了很多，本以为可以再返回来运送一次，没想到再无机会。

李清照孤身弱女，千金之躯，押送十五车文物一路已经十分艰难，偏偏到了镇江的时候，又遇到农民军张遇攻占镇江府，镇江守城将领钱伯言弃城逃走，到处都是起义军和宋军，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百姓，兵荒马乱，举步维艰。李清照硬是凭着智慧周旋，将十五车文物完好带到江宁。

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子，却有着坚毅和果敢。

江宁这一年看似安稳实则不安。金兵屡屡南下，南宋在小朝廷却歌舞奢靡。

在这样的情境下，李清照也经常在大雪之日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登城远眺以寻诗，得了佳句就命丈夫相合，赵明诚每每求饶。

她是诗作的骨肉，偏偏生逢乱世，不得安宁，那又怎样呢？将一切苦难都化成诗，日子也就真的成了诗。

《清波杂志》记载了李清照江宁轶事：倾见易安族人言，明诚在建康日，易安每值天大雪，即顶笠披蓑，循城远览以寻诗。得句必邀其夫赓和，明诚每苦之也。

此时，国随动荡，尚有岳飞浴血苦战，保得南宋暂时安宁，但宋高宗一味苟安，只想谈和不想打仗。

李清照每每写诗讽刺，《漱玉词》收录此时残诗两句：

来尚怯吴江冷，北狩应悲易水寒曾。

李清照是欣赏英雄的，是支持抗金的，只是作为女子，她的声音只能付诸流水。

家没了，国剩半壁，至少身边还有个心灵知己，可，她很快又失望了。

建炎三年，赵明诚辖下的御营统治官王亦叛变，下属探秘后将此事报告赵明诚，赵明诚却不以为然，下属就自行布阵，将王亦击溃。一直不见赵明诚，下属前去寻找，却发现他们信任的知府大人在城墙上吊了根绳子，早就顺着绳子逃了。

这件事之后赵明诚被罢官，罢官事小，关键是太丢脸了。

二人不得已离开江宁到洪州暂住，途经和州，乌江近在咫尺。李清照感知霸王之悲壮，吟

《夏日绝句》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感叹像霸王这样的人，死了也是鬼中英雄。

不知身旁做了逃兵的赵明诚怎么想，此时的李清照，对丈夫有了深切的失望，是十分肯定的，不然她不会如此给丈夫打脸，此时吟诵项羽。

此后，李清照有意识更尽心保护文物，她此时已经失去了安全感，将剩下的文物奉交朝廷得以保存，是她全部的愿望。

南宋奢靡，将领匮乏，不久之后，赵明诚又被认命到湖州做知府，临行，他叮嘱李清照，若逢不测，先丢辎重，再抛弃衣物，然后依次是书册、卷轴和古器，《赵氏神妙帖》不能失去，若万不得以，只能与李清照同归于尽。

此言似乎谶言，1129年，赵明诚突发急病死于湖州任上，李清照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曾经的深闺优渥，曾经的夫妻美满，曾经的归来堂，易安居，那么多丰盈的过去，如今，天地苍茫，孑然一身。

李清照在苍茫心境下，写下：情缘深深深几许的凄凉句子。

林语堂说：爱一个人，就是一个伤口。尽管做过逃兵，也曾真爱过啊，赵明诚是她永生的伤口，且无法愈合。

流离失所，家国动荡，痛失所爱，天地孤清，这一切都没有阻挡李清照的脚步和执着，她毅然上路，押送着十五车珍贵文物，一路南下，打算将这些宝贝教到高宗手里，一己之力为国护卫这些文物。

只是，终究力量有限，她的十五车宝物一路行走一路遭遇官兵匪徒劫掠，渐渐所剩无几。

这是一个文人最后的坚持，这也是一个女人最高贵的抉择。

王西京 李清照

陸

夜宿破庙，晓行荒郊，贫病交加，凄风苦雨，这一切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良将惨死，山河破碎。

直至岳飞的死讯传来，李清照彻底绝望了，那一夜，她跪倒在凄风苦雨中，为岳飞一哭，为大宋一哭，也为自己一哭。

深深的绝望。

然后她就病倒了，此时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

她提笔写记录下来：

病起萧萧两鬓华，卧看残月上窗纱。

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

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

终日向人多酝籍，木樨花。

经历了太多磨难世态，反而有了些淡然和悠长的意味。她说：这病中啊，头发也白了，躺在床上看一会残月，还是要起来喝药。要是喝了药，就不能喝茶了，茶是解药的东西呢。病中无趣，那就看看闲书，赏赏风景吧。

成熟不是人的心变老，而是泪在眼眶里打转还能微笑。

就是在这贫病交加的时候，张汝舟出现了，张汝舟潇洒俊朗，又细心体贴，对病中的李清照嘘寒问暖，煎药煮茶。

李清照心动了。

所以他求婚的时候，她没有一巴掌扇下去，而是点头答应了。她依然是那个率性而为的李清照，不惧世俗压力，四十九岁再嫁小吏。

婚后，张汝舟马上露出了小人嘴脸，逼问文物藏处。至此，李清照才知道此人用心，但是为时已晚。

李清照书香门第，嫁宰相之家，名动天下，她不顾世俗再嫁，已经为人诟病，没有半年，她又做出了更大胆的决定——她要离婚。

离婚比再嫁更轰动，宋朝法律，凡妻子状告丈夫，无论是否属实，妻子都要承受两年的牢狱之灾，李清照拼了，她愿做阶下囚，也要将张汝舟绳之以法。

同年九月，李清照状告张汝舟妄增举数，意思是这个人谎报了自己的考试，张汝舟被流放，李清照离婚，入狱。

有人说：你若失去财产，失之甚少，你若失去荣誉，失之甚多，你若失去勇气，失去一切。李清照拥有勇气，为荣誉而战。

她的事，很快成为了街谈巷议的八卦，几个文人凑在一起，眉飞色舞说起才女再嫁又状告丈夫离婚，嘲笑她晚节不保，更有甚者，直接说她荒淫。

李清照在狱中只待了九天，被父亲的老友保释，她写信给此长辈表达谢意，信中说自己所嫁非人，却毫无抱愧之心。

拿得起，也放得下，在情感上，她始终保持着高贵，遇到爱，相信爱，一旦发现遇人不淑，绝不苟且，决不妥协。

李清照这一生，跌宕起伏，从枝头跌下泥沼，又从泥沼跌落地狱，无论在哪个阶段，她诗心不灭，情怀不灭，心怀家国，心怀傲骨。

她尽情尽兴，潇洒又豪气，她才华绝世，坚强又执着。她爱家爱国，爱诗，不愿错过也不会妥协。

她是千金大小姐，她是倚梅回首的羞涩少女，她是新婚后风情万种的妻子，她是勇闯公公书房的媳妇，她是修订文物的归来堂主人，她是甘守清贫精神丰盈的文人，她是失去丈夫的孤苦妇人，她是悲吟项羽的诗人，她是痛哭良将的爱国者，她是一路护送文物的勇敢英雄，她是再嫁的才女，她也是因离婚入狱第一人……

每一刻她都可以放下，也有理由放下，但是她一直坚持前行。

读了这样的李清照，人生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

作者简介：月满天心，专职作家，业余画画，出版各类散文随笔集等。作品二十余部。发表文字五百万字，多部小说签约影视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