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词宗李清照,是我国文学史上影响最为深远的女文学家,自号易安居士,济南章丘人。一生经历过美满甜蜜的婚姻生活,也在颠沛流离的战乱时光中饱经苦难。出生于书香门第,其父李格非藏书丰富,学识渊博,其母是状元王拱宸的孙女,很有文学修养。李清照在良好的家庭环境中打下了坚实的文学基础。20岁时(一说18岁)与门当户对的太学生赵明诚结婚,夫妇二人情投意合,志趣相投,共同吟诗作赋,收集金石字画。靖康之难后,二人在南渡中饱经战火,赵明诚去世,金石收藏大量遗失,李清照遭遇国破夫亡,备受劫难,又因“改嫁风波”、“玉壶”事端遭到非议,在孤苦悲凉中走完了人生最后的旅程。
李清照一生作品较为丰厚,有《易安居士文集》、《易安词》等著作,但早已散佚,后人收集她的作品,辑为《漱玉词》一卷,《漱玉词》五卷,有《夏日绝句》、《声声慢》、《一剪梅》、《打马图序》、《词论》等诗、词、文作品传世,词作用语清丽,善用白描;诗篇情辞慷慨,感时咏史;论词强调典雅,提出“词别是一家”。
李清照尤擅作词,主要以女词人的形象示人,其词人称“易安词”、“漱玉词”,流传至今的约43首,另有多首残篇、存疑,词中可以窥见她高深的文学修养和开阔的人生视野。总体来看,她的生活状况因南渡而分为前后两个不同的时期,其创作内容也因此而大体呈现出前后期两种特点。前期词作集中反映了她闺中生活、初婚时代的轻快甜蜜,所抒情感主要是对丈夫的爱恋与思念,对自然景物的热爱与眷顾。后期词作主要抒发了她国破家亡、感时伤事的悲戚孤独,题材集中于家国之叹,即时感怀。易安词独立于宋代词坛,自成一家,人称“易安体”,侯寅《眼儿媚》调下题曰:“效易安体”;辛弃疾《丑奴儿近》调下题曰:“博山道中效易安体”;陈廷焯说:“李易安词,独辟门径”(《白雨斋词话》)。可见易安词鲜明独特的个性风神。
广大文人学者一直致力于对易安词分类问题的考察与研究,若将40余首词简单分为前期词和后期词两部分,则不免过于笼统,况数百年的传抄与散佚,导致许多词作无法完全确定其作者及写作时间,仅从思想感情的表达上来推断时间点又难免轻率,易致疏漏。另外,李清照的许多词作很难单独分在一类当中,通读四十余首词后我们可以发现,许多词作具有多重感情色彩,既属于这一类也同时属于那一类。因此在参阅众多先贤时彦的研究成果之后,晚生试以题材为标准,将易安词大致分为以下几类:
一、借花寓怀类
不知是否因为偏爱的缘故,无论前期还是后期的词作中,李清照有很多借梅花寓托情怀的作品。另外还有一些咏菊、咏桂、咏芭蕉的词作,数量众多,质量很高,故我将之统一称为“借花寓怀”并归为一类。代表作品有《玉楼春·红酥肯放琼苞碎》、《鹧鸪天·暗淡轻黄体性柔》、《多丽·小楼寒》、《清平乐·年年雪里》等。这些作品中,李清照毫不吝惜自己对梅、桂、菊等品行高洁之花卉的爱意,将自己的人格诉求倾注其中,用语清新典雅,词调音韵和谐,读来朗朗上口,近人情而不俗,如“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孤雁儿》)、“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清平乐》)、“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鹧鸪天》)、“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添字丑奴儿》)等等,语义浅近而不同流俗,明快易懂而雅趣盎然,别有三分疏朗点缀其间,给读者带来深刻印象。
二、闺怨怀人类
少女怀春而发闺怨之叹,少妇思夫而述相思之苦,是女性文学中的常见现象,李清照也不例外,这类词一般见于她的早期词作中。李清照生于书香门第,官宦之家,少女时代是悠闲安逸的,即使偶发悲音也是人间轻愁,远不似后期悲苦之浓重深远。而与赵明诚结合后,两人心意相通,志趣相投,随着赵明诚的出仕,李清照便不免独守家中,这就生发出一首首略带哀怨的思夫之词,即使如此,这些词中也暗含了两人书信互往、彼此眷恋的幸福之感。因此我将这些词划归为一类,统称为“闺怨怀人类”。这一类中的主要词作有:《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浣溪沙·淡荡春光寒食天》、《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浣溪沙·莫许杯深琥珀浓》等。这些作品名为“闺怨怀人”,却也从侧面烘托出李清照与丈夫赵明诚赤诚相恋的浓浓爱意,以及前期生活的舒适安稳,即使春光淡荡,沉水烟残,语词间也蕴含着闲问“知否”、梦回山枕的轻盈曼妙,即使“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也离不开东篱把酒、暗香盈袖的优雅底蕴。不似朱淑真“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的孤苦,也不像柳永“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的痴意,于李清照而言,无论是惜春曲、望夫词,这种色泽光鲜的灰度、曲意轻快的哀愁正是李清照“闺怨怀人词”最为与众不同之处。
三、恬意游赏类
描写日常生活之欢乐祥和也是李清照词作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一类词主要记录了李清照闲适生活的点滴趣事,少女情怀的娇痴蜜意,或者在舒缓的笔调中回忆早年欢愉。这一类别中的主要词作有:《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点绛唇·蹴罢秋千》、《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摊破木兰花·病起萧萧两鬓华》等。这一类词作通常笔调舒缓,或情致欢愉,将相对平安喜乐的日常故事流于笔端,记述了词人最真实的生活情态。一般来说,闲适与欢乐比悲愁更难抒写,更见笔力,由此我们可以探得李清照功底之深厚,才情之斐然。另外,我将《摊破木兰花·病起萧萧两鬓华》也划归此类,是考虑到相比于“常记溪亭日暮”的轻盈,“病起萧萧”一篇显得余味深厚,但总体而言这首词并无浓烈的悲意,而有着大病初愈后身心具轻、淡漠凡俗的意态,也许“愁到深处是平常”,这首词便有着这般意蕴,让读者痴重的尘俗中读出了几许历破沧桑心已淡的恬意。这就是我将这首词划归为这一类的主要原因。
四、羁旅愁苦类
中后期的词作中,生活带给李清照的坎坷与磨砺逐渐显露出狰狞的面孔,尤其在靖康之难后,李清照经历了国破家亡、孤身流离的种种痛苦,受尽劫难磨折,命运的剧烈转折让她的文风陡转,从前的轻快流丽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沉重哀伤的生死恋歌,这种浓郁深重的哀恸反映在诗词中,就组合成“羁旅愁苦类”的词作。代表作品有:《声声慢·寻寻觅觅》、《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菩萨蛮·风柔日薄春犹早》、《菩萨蛮·归鸿声断残云碧》、《蝶恋花·晚止昌乐馆寄姊妹》等。这类词作中也蕴含着其他作品所不能有的时代特色,尤其是生命将逝的悲哀,往昔盛景之不再,灰冷凝重的笔意将时代的苦难尽数倾尽,让我们得以在体味词人悲痛之余浏览战火漫野民生困苦的历史实景。
五、家国之叹类
将“家国之叹”独立列出,是因为在这类词在羁旅愁苦之外别有一番感时伤事、为国哀叹的阔大气魄,较之内心的愁苦,境界更为宏丽,立意愈加高远。这一类别的代表词作为《临江仙·庭院深深深几许》、《蝶恋花·上巳召亲族》等。“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略读几句,便可探知其中几许男儿气概,每一字的选用都如此精准,每一句的结合皆余味无穷,这番吟诵有如饱经世事的白须老者凭栏远眺所作的幽幽之叹,绝不似一般女儿家强抒豪情之做作,李清照开阔的眼界思维与男儿般的性情可见一斑。此类词作与李清照的诗歌作品有类似之处,她流传下来的诗作虽然不多,却多为“感时忧国、慷慨雄劲”之作,如“木兰横戈好女子,老矣不复志千里”(《打马赋》)、“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掊土”(《送胡松年使金》)、“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夏日绝句》)等等。陈衍在《宋诗精华录》中评价李清照的诗作“雄浑悲壮,虽起杜、韩为之,无以过也”。这种高远的诗歌立意与精神内涵,在她的此类词作中得到了充分体现。由此我们也可以得出,将诗、词、文的研究结合起来,以诗观词,以词观诗,从不同角度探求作者的诗词内涵与人格品质,是深入解读文人作品的好方法。
以上就是笔者对李清照词的粗略分类,其中定有疏忽粗陋之处,谨请方家教正。最后需要补充说明两点:一是由于词是一种抒情性文体,逻辑性结构性并不非常严格,一些词作由于其抒情主体、写作时间的不同,可以划归到两类甚至三类之中,因此在具体分析每一首词时,应该将之划分到哪一类中还需要在深入阅读后做具体的分析。二是李清照的这首《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有游仙词的味道,也有记梦词的含义,如果单为一首词而列出“记梦”一类显然不甚合适,而这首词无论是游仙还是记梦,都是作者寓托情怀之作,因此我将之划归为“寓托情怀类”,暂且安放于“借花寓怀类”之中。
世间女子多有伤春悲秋的小情怀,遍观中国女性文学史,姓名与作品皆有流传者虽远不及男子之多,但亦可窥见浩然女性文学世界中无处不在的女儿才情。李清照虽为女子,却与众不同,作为中国文学史上创造力最强、艺术成就最高的女性作家,她不仅能够大胆真挚地表达对爱情的热烈追求,而且在表达上还具备浓郁的文学色彩,在抒发内心世界、自我情感的作品中并不一味自苦,而是将家国之叹融入怀人之思,将品格之咏写进伤情之作,语句中既有女子柔情如水的绵柔闺音,又不乏些许浅淡疏放的“男儿气”,颇有一些当代人所谓“大女人”之气。也许这也就是李清照力压群才地位崇高的重要原因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