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的很多代表作,如《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孤雁儿·藤床纸帐朝眠起》等,都是写于她的晚年,这时赵明诚已去世,张汝州的事情也过去了,她也老了,对于男人是彻底死心,一切都归于平静,心如止水。而这时,她的词却越来越精于描写日常生活,给我们留下了很多关于宋代生活的翔实记录。
《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中的名句,是下半阙的“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和“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而被冷落了的第一句“红藕香残玉簟秋”也是十分有趣。尤其是“玉簟秋”三个字格律上有所变化,又叫《一剪梅·玉簟秋》,给“簟”(dian4)这个字留了个名声。
“簟”貌似难写,不常用,它的意思很平常,是竹子做的席子。在还没有椅子的时候,人们是席地而坐的——坐在席子上。汉朝人管宁与华歆一起读书,管宁因为华歆对刨地刨出了金子而面露喜色,又因为他跑出门看过路的豪车,就割断一起坐的席子来表示绝交。这说明汉朝人就坐席子,还说明古代的席子是整块的,很大。
宋朝人什么都讲究精致,他们认为湘席最好,即湘妃竹做的席子最好。湘妃竹就是斑竹。传说舜帝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在舜帝驾崩葬于九嶷山后,连续痛哭了九天九夜,哭得当地的竹子上都有了泪斑,这就是湘妃竹的来历。湖南的竹子好,湖北的竹子也不错。黄侃的老家湖北蕲春一带也产竹子,叫蕲竹。湘妃竹适合观赏,蕲竹适合做笛子,做席子更不在话下。
在《孤雁儿·藤床纸帐朝眠起》一词中,上半阙是:“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沈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里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词中所写的滕床、纸帐和香炉,都是古代居家必备的陈设,给我们描绘了一幅古人的室内摆设图。古人的居家陈设经常改变,不论是屋里的桌椅、墙上的字画、屋内的陈设,都会根据时令、节日、来访客人的身份而随时移动摆放,在陈设中表示出自己的主张。不像现在,一幅画挂上墙就不动了,古人是准备一大堆卷轴,随时准备挂个应景的。
藤床是藤子编的轻便的单人床,类似于今天钢丝床;纸帐不是香罗帐,是文人雅士中流行的,用硬的茧纸做的帐。宋代的林洪在《山家清事》一书的“梅花纸帐”条目中描写道:“于独床四周立柱,挂瓶,插梅数枝;床后设板,可靠以清坐;床角安竹书柜,床前置香鼎;床上有大方目顶,用细白楮作帐罩之。”李清照词中如此描写,以及她词中所写的梅花,不仅是表明自己的高洁,还表明了自己是孤老、单身的状态。李清照的不少词作中都是色彩丰富,大红大绿,这首虽写了梅花,感觉上坚白如冰。
再有就是香炉,唐朝人用香成风,宋人也是如此,在屋中、帐中都是焚香不断。周邦彦在《苏幕遮·燎沉香》中写:“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当时既有现在成柱状点燃的香,也有像藏香一样的粉末,有的直接把沉香的木头做成小块点燃,有的是把香料制成粉末,加上油脂、药材制成兽碳。宋代有了桌椅以后,人们改变了坐卧习惯,灯具也有所改变。不再像汉唐时期那样是立在地上的大灯,而是摆放在桌子上的精巧的小灯,灯和香还会合为一体,点灯的时候就散发出阵阵清香。
孟晖女士的《花间十六声》中的《帐中香》一篇,还写了宋代已经会利用蒸馏的方法制作香水。真让人感慨大宋时代的精致与繁华,想必富贵时尚如李清照,她肯定在香水、化妆、衣着、居家装饰等方面不会落后的。至于宋朝人为什么有这么多讲究呢?答案就在这两首词里,闲的!
闲愁是无端无缘由的愁。李清照的不少词都写得像日记,上半阙记载今天从早到晚所做的事,下半阙写此时此刻的心情,《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和《小重山·春到长门春草》、《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等都是如此,能看出当天没做什么事情。宋代像她这样的大家闺秀,出身好,衣食无忧,丈夫总是不在身边。每天都过琴棋书画、下棋品茗的悠闲生活。别人工作累了,用文艺作为休息,李清照把文艺作为生活的主要内容,当然她累了的时候,休息的时候,就无事可做了。只好讲究一下生活中的细枝末节,发发闲愁,填上两首词而已。中国古典文学中那么多的篇章,都孕育在这无尽的闲愁中了。
到了晚年,李清照年老认命,睹物思人。家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能使她想起自己年轻时的风华绝代,和心爱的丈夫赵明诚,引起她怎么都有排遣不完的闲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