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按:
说来可能奇怪,作为一个直男,主页菌最喜欢的宋代词人,可能是李清照。
她年轻时与赵明诚的爱情故事,她前后判若云泥令人唏嘘的人生际遇,她作为有宋一代无可比拟的第一才女,这些都是理由。
但最重要的,是从她的诗词里透露出的亦婉约清丽亦阳刚傲气的心性品格,以及她在生命晚年的孤苦伤痛之中,依然遮挡不住的风流高贵的生命底色。
今天微信,和你分享作家李劼在《唐诗宋词解》里写李清照的篇章。
李劼论唐诗宋词,其立论在“诗为心声,词乃情物”,对照李清照的人生和诗词,不可谓不精辟透彻。
南宋以降,词人如倦客思家
文:李劼
周邦彦晚年曾有一曲《西平乐》,描述金兵南侵之后的苍凉和感慨:
元丰初,予以布衣西上,过天长道中。后四十余年,辛丑正月,避贼复游故地。感叹岁月,偶成此词。
稚柳苏晴,故溪歇雨,川迥未觉春赊。驼褐寒侵,正怜初日,轻阴抵死须遮。叹事逐孤鸿尽去,身与塘蒲共晚,争知向此,征途迢递,伫立尘沙。追念朱颜翠发,曾到处、故地使人嗟。
道连三楚,天低四野,乔木依前,临路敧斜。重慕想、东陵晦迹,彭泽归来,左右琴书自乐,松菊相依,何况风流鬓未华。多谢故人,亲驰郑驿,时倒融尊,劝此淹留,共过芳时,翻令倦客思家。
此曲可作地标看。其地标意味在于,标出了北宋词与南宋词的界分。借用该曲辞语,宋词在北宋年间犹如朱颜翠发,及至南宋以降,词人好比倦客思家。
用西方文化的经典话语来描绘便是:北宋时代是词人的乐园天堂,琴书欢乐,风流倜傥;蛮族南侵,不仅京都沦陷,一众士子也随之被逐出《清明上河图》所描摹的繁华盛世,所有词家都不得不坠入失乐园的境地和年代。
整个宋词庶几成了李后主身世的翻版,由当年东京的雕栏玉砌,变换成了南渡之后的断壁残垣。令人感慨万千的是,北宋词风好像是后主宫廷时代那股风流乐逸的续篇,以柳永词为最;而南宋词风则仿佛后主身陷囹圄之后的离恨孤愁,有易安词为证。此三者乃是长短句自晚唐《花间集》之后在艺术成就上的三座高峰后主,柳永,李清照。
就人生经历而言,李清照与李后主相近。李后主的婉约之中有着观音般的慈悲,温婉如水;李清照的如泣如诉背后,却是山一般的凝重,峻峭嶙峋。李清照的阳刚气度,绝非大家闺秀可以形容。
不过,那样的阳刚,并非见诸其词,而是洋溢在其诗作里。早在少女时代便锋芒初露于《浯溪中兴颂诗和张文潜》,那两首和诗起笔仿佛利剑出鞘:“五十年功如电扫,华清花柳咸阳草。”更不用说其间的凌厉犀利:“不知负国有奸雄,但说成功尊国老。”
如此的不依不饶,晚年飘零之际依然壮怀如故:“南来尚怯吴江冷,北狩应悲易水寒。”尤其是“南渡衣冠少王导,北来消息欠刘琨”,直截了当地感慨朝中无人,故而只能怆然“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
李清照忧国如是,悼亡亦不作小女子泣:“白日正中,叹庞翁之机捷;坚城自堕,怜杞妇之悲深。”倘若倒过来,让李清照先行,赵明诚悲泣,恐怕未必能够写到如此沉郁的境地。那位夫君赠与爱妻的评价乃是“清丽其词,端庄其品”。“清丽”一辞,并非易安词作的写照。
这对琴瑟和弦的夫妇,表面上夫唱妇随,实际上却是夫随妇行。曾有《清波杂志》记载:“顷见易安族人言:‘明诚在建康日,易安每值天大雪,即顶笠披蓑,循城远览以寻诗。得句,必邀其夫赓和,明诚每苦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