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标题:走近李清照-歌者-飞天文学网)
自踏入文学殿堂以来,一直对李清照怀有高山仰止般的景仰,她风姿绰约的一生,她香如兰芷的慧心,她婉约清丽的词章,无数次让我感动让我唏嘘让我迷失。今夜,冷雨敲屋,寒风越脊,我洗手焚香,又一次捧起《漱玉词》,于灯下静心阅读……
——题记无法知道公元1048年2月5日那天是什么样的天象,也许风清云淡,百鸟和鸣;也许乌云密布,太阳只从云翳射出一缕灿烂;也许细雨密密地梳理着山川……这些都无所谓了,重要的是,在山东章丘,苏轼门人李格非的家里有了弄瓦之喜,那个秉天地灵气而生的女婴被取名清照,后来成为最伟大的词人。
李清照的童年是幸福的,她生活在宽松的家庭氛围里,父亲大有文名,外公是当朝状元,家传文史卷帙汗牛充栋,天资聪慧的她醉心于书山探宝,文化的汁液将她浇灌得外美如花,内秀如竹,少女时代,她在驾驭诗词格律方面已经如斗春草、荡秋千般随意自如。一个绣面芙蓉、情窦初开的美少女,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然后对着袅袅沈香发痴,她娇憨、濡慕、害羞,她怀春、痴缠、憧憬,少女的情思付与半笺娇恨,月移花影约重来,她和自己的诗词一起成长,一天天亭亭玉立起来。
18岁,人生的花季,李清照出嫁了,夫婿是太学生赵明诚,门当户对,情投意合,才子佳人,美偶天成,他们一样地酷爱金石,一样地喜欢诗词,郎著《金石录》,妻写《金石序》,妻写锦心词,郎作秀口吟,甜蜜的爱情,美满的婚姻,使新妇的幸福从心里溢出来。直到晚年,依然刻骨铭心:“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生活如此情趣而美好,那时的李清照一定貌美如花,不,比花花羞,花有其美无其才,李清照是千古唯一的!
蜜里调油,夫唱妇随,李清照让幸福变成了浓浓淡淡的墨香。携手春游,“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小别痴念,“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赵学士对娇妻爱到极处,慕到极处,可叹自己才有不逮,偏偏私心不服,总想能妙手偶得锦绣词章盖过娇妻的风头。因为政坛的纷争,夫妻有一段时间遥遥相隔。相思无度,兰笺传情,李清照用“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来表达对爱人彻骨的思念。款款深情,脉脉思语,让夫君铭感五内,却又暗自不平,发誓要写一首超过妻子《醉花阴》的词。他闭门谢客,呕心沥血,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三日愁苦,白发频添,终于得词五十首,那日宴请宾朋,将李词杂于其间,请友人评点,友人背手吟咏,最后只说三句最好:“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赵学士只能五味杂陈,暗自嗟叹了。
李清照青年时代,一直生活在歌舞升平的奢靡里,卸下了祖先的长剑盔甲,与昨日的铁马金戈挥手告别,整个宋朝沉醉在温柔暖软的风气里,虽然边关告急,惊醒的亦不过是寥寥数人。终于,金人挥戈南下,长驱直入,宋王朝南迁苟安,李清照的命运从此开始逆转。
南渡第二年,赵明诚就任京城建康知府,就在这一年发生了一件对李清照来说极为羞辱的事。某夜,京城内乱,赵明诚没有身先士卒指挥戡乱,而是偷偷用绳子缒城逃走。事发之后,他被朝廷撤职,夫妻开始了一段逃亡生活。
无法想象李清照当时的心境,风流倜傥的夫君突然变得猥琐,再也找不回曾有的鱼水和谐,沿长江往江西,江水滔滔,心如汤煮,行至乌江镇,这是霸王兵败别姬自刎的不祥之地,词人感慨万千,心潮激荡,面对滚滚逝水,吟出千古绝唱: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长歌当哭,穿云裂石,不知站在一边的夫君心中有几许惶愧。翌年,赵明诚被召回京复职,不久暴病而亡。
美妇新寡,身心憔悴。彷徨郁郁中,李清照改嫁给了一个叫张汝舟的人。
生于风雨飘摇的年代,尽管心比天高,才须斗量,李清照终究还是个弱女子,当生活艰辛举步维艰时,活下去变成唯一的选择。张汝舟是个伪君子,他迎娶李清照的真正原因,是占有金石名家的文物。那时候,《金石录》还没有整理成书,李清照段不会答应这些凝聚着先夫心血的金石易主。无数次夜色阑珊,词人于灯下轻舒柔荑,把玩那些金石,那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是温柔旖旎的风花雪月,是痴痴缠缠的幸福。也许此时她会在过往的甜蜜里麻醉自己,但清醒以后,却痛入骨髓。一个曾经沧海难为水,心存高洁不低头,视人格比生命更珍贵的女子,“猥以桑榆之晚景,配兹驵侩之下材。”所嫁非人,痛定思痛后的决定,是毅然决然地分手。这是鱼死网破之计,在“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的宋代,李清照让自己走上一条不归路。最终,张汝舟因科举作弊获罪,被发配到柳州,李清照因“不终晚节”、“无检操”、“晚节流荡无归”入狱,后来蒙友人斡旋,只坐了九天监牢便获释放,但终生蒙羞,从此性情大变。
国事已难问,家事怕再提,李清照像一叶孤舟在风浪中无助地飘摇。渐入暮年,她守着孤清的院落,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秋风扫着黄叶在门前盘旋,偶尔有一两个旧友来访,帮助她驱赶走落寞,但关闭柴扉,三杯两盏淡酒,怎敌它晚来风急!青灯黄卷,踽踽孤影,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那穿越时空的孤独啊,让我不忍卒读她的《漱玉词》。她代表了一个高度,“临高阁,乱山平野烟光薄。烟光薄,栖鸦归后,暮天闻角。断香残酒清怀恶,西风催衬梧桐落。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她以平民之身,思公卿之责念国家大事,以女人之身,求人格平行爱情之尊,她背着沉重的十字架,集国难、家难、婚难和学业之难于一身,所有政治、文化、道德、婚姻、人格方面的冲突、磨难都折射在她那如黄花般瘦弱的身子上,她以心抗世,以笔唤天,凭着极高的艺术天赋,将这漫天愁绪又抽丝剥茧般地进行了细细地纺织,化愁为美,创造了让人们永远享受无穷的佳作珍品。“她是独创一格的,她是独立于一群词人之中的。她不受别的词人的什么影响,别的词人也似乎受不到她的影响。她是太高绝一时了,庸才作家是绝不能追得上的。无数的词人诗人,写着无数的离情闺怨的诗词;他们一大半是代女主人翁立言的,这一切的诗词,在清照之前,直如粪土似的无可评价。”
西子湖畔,雷峰夕照,李清照已是垂垂老人。有一天,她的一个孙姓朋友带着十岁的小女来探望,那是个极为聪颖的女孩,骨骼清秀,神采俊朗,兰心蕙质,心机玲珑,李清照仿佛看到数十年前的自己,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剗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她想收下为徒,将平生所学相授,不想,那孩子脱口说道:“才藻非女子事也。”一口凉气,一阵晕眩,李清照痴了。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有才有情的女子是多余!自己一直奢想什么国事,著书立说,传道授业,虽然收集的文物汗牛充栋,虽然学富五车,词动京华,到头来还不是报国无门,情无所托!李清照感到自己像是落在不着边际的深渊里,孤独有一次袭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读懂她的心。她茫然地行走在西子湖畔深秋的落叶黄花中,渐行渐远……
一个擅书画通音律工诗词精金石的绝世才女,用惨淡一生将自己置于文学的巅峰,她的快乐幸福痛苦忧愤孤独寂寞成为过往,成为天光云影,成为隔世离空的怅惘,一千年后一万年后千古以后,谁懂清照谁于清照同?
掩卷,止不住两行清泪。
屋外开始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