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说:“本朝妇人能文,只有李易安与魏夫人。”
李清照是宋代精英阶层中的文化名媛。父亲李格非是“苏门后四学士”之一,生母是宋神宗元丰宰相王硅的长女,继母是庚午科状元王拱辰的孙女。李清照的公公赵挺之,进士上第,曾为垂相,是北宋重臣。
李清照在18岁时与21岁的太学学生赵明诚结婚。赵明诚不是“李清照背后的男人”,他有自己的一番修为,他在太学接受过最高水平的古典学习,是当时著名的金石学家、文物收藏家,著有关于金石收藏整理的学术巨著《金石录》,卷数两倍于欧阳修的《集古录》。
李清照与赵明诚的婚姻门第相当,志趣相投。她为《金石录》所作的《后序》不但是一篇流传千年的文学杰作,也是带有自传性质的散文,其中详细记述了夫妻俩早年的生活嗜好,中年离乱的遭遇,金石书画由聚到散的情形。
两人刚结婚时,赵明诚还是太学学生,每月初一、十五去开封相国寺的大市场购置碑文、书画,然后夫妻俩一起研究。赵明诚入仕之后,两人的闲暇时间就是一起抄写整理稀世典籍和亡诗佚史,一旦发现名人书画和夏商周三代奇器,甚至愿意脱下衣服去换。夫妻二人的游戏也是需要渊博学识应对的:吃完饭,坐在归来堂烹茶,指着堆积的书史,猜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猜中决胜负,为饮茶的先后。
在这种智识相当的伴侣型婚姻里,李清照有宽松自由的创作环境,并且她没有孩子,比其他妻子有更多的时间献身于写作。
宋代士大夫阶层对待女性受教育的态度并不是一片光明,他们虽然乐于赞美女性在学习上的聪慧,却不愿意她们把创作才华充分施展和传播,。陆游为表亲的女儿孙氏作传时说,孙氏十几岁时,李清照自愿教她作诗,但她拒绝了,说“才藻非女子事也”。这种矛盾的态度也许因为妻子不该被家庭以外的任何人看见,也因为文学追求中自我表达的取向不符合妻子的形象。
到南宋后期,理学对女性创作的反对已经被接受,但李清照的词却非常流行。宋代文献记录了李清照的词在当年流行的境况。根据《随隐漫录》卷二的记载:“庚申八月,太子请两殿幸本宫清霁亭赏芙蓉木犀,韶部班头陈盼儿捧牙板歌‘寻寻觅觅’一句,上曰:‘愁闷之词,非所宜听,可令陈藏一撰一即景快活《声声慢》。”,这件发生在1260年的轶事,从侧面说明了李清照的作品在歌女中被传唱。《云麓漫钞》据推测是李清照过世50年以后刊印的一部笔记,其中也叙述了李清照词的流行:“李氏自号易安居士,赵明诚德夫之室,李文叔女,有才思,文章落纸,人争传之。小词多脍炙人口,己版行于世,他文少有见者。”
除了创作,李清照也研究写词的理论。她逐一评价词坛名家的缺点,认为苏轼“不协音律”,晏几道“无铺叙”,柳永虽然协音律但是“词语尘下”,张先、宋祁等人结构“破碎”,贺铸“少典重”,秦观“少故实”,黄庭坚“多疵病”。作为一个年轻的女性,这种行为被士大夫们看作是自恃有才,藐视一切。
李清照的人生转折在靖康之变。靖康之变的第二年春天,带着15车经过挑选的书画、古董,夫妻俩开始了随着朝廷避乱的南迁之旅。奔波了两年多之后,赵明诚病逝。李清照的生存环境更加惊险叵测,数次逃命,转移收藏。那些既是她的心爱之物,也是赵明诚的嘱托,他要妻子随身携带宗器“与身俱存亡”。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宋代寡妇即便要维护合法的财产,仍遇到重重阻力。一些男性族人会想方设法从寡妇那里压榨财富,而无子的单身寡妇最容易成为被剥削的目标。李清照不但要面对这样的社会风气,而且还是在朝不保夕的乱世之中。觊觑她收藏的,有皇室、官员、军官、房东……以及她的第二任丈夫张汝舟。
寡妇再婚在宋代很常见,李清照不同寻常的地方在于婚后两个月就离了婚。在李清照给亲戚的书信里透露了这场闹剧的来龙去脉:张汝舟隐瞒了真实身份,冒充官职,婚后觊觑她的收藏,并且殴打她。李清照没有逆来顺受,虽然宋代法律规定起诉家中尊长,无论对方是否有罪,原告都要拘禁两年,她依然控告了张汝舟的读职行为,并通过他被判有罪而解除了婚姻。
李清照虽然经过了颠沛流离和再嫁风波,晚年依旧属于上流社会交际圈,有她晚年写给皇室和妃嫔的颂诗、帖子流传下来,说明她恢复了朝廷命妇的身份。
(《三联生活周刊》2018年第5期 杨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