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这两字,大到传播媒介,小到情侣之间,上至文人墨客,下至芸芸众生,自古至今,大家都在乐此不疲地谈论着它、感受着它、为之困惑和幸福着,却从来没人可以给它一个确信的定义。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消费的年代,我们可以随处嗅到玫瑰的芬芳却难以感受到真爱的气息。爱情似乎已成为一种奢侈品,被快速生产,高速消费,然后,迅速消亡。因此不难理解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情愿躲在虚幻的言情片里,做一个爱情的梦想者。突然想起有首歌中曾经这样唱到: “爱是一个长久的诺言,平淡的故事要用一生讲完……”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李清照《一剪梅》
女词人李清照与丈夫赵明诚恩爱缠绵、至死不渝的的爱情故事一直被后人传为佳话,虽然他们的爱情总是游走在聚散离合之间。
李清照18岁便与太学生丞相赵挺之子赵明诚结为连理。婚后,两人感情融洽,志趣相投,互相切磋诗词文章,共同研砥钟鼎碑石。经常会有新奇感悟和发现。虽然当时夫妻两人家境都较宽裕,但是为了搜集名人书画和古董漆器,他们居然“食去重肉,衣去重彩,首无明珠翡翠之饰,室无涂金刺绣之具。”每逢初一和十五,夫妻两人总要到都城开封的相国寺一带的市场上去寻访金石书画,然后倾囊买回家里。如此几年,积少成多,他们的书斋“归来堂”,单是钟鼎碑碣之文书就有两千卷之多。
在赵明诚编纂《金石录》的时候,李清照给予丈夫全力支持,凭借广博的见识,出众的记忆力,每当丈夫对材料出处有所遗忘疑惑时,李清照总能很快说出出处。长此以往,夫妻之间就以谁说得准、说得快决胜负,确定饮茶先后,胜者往往举杯大笑,致使茶倾覆在衣衫上,反而喝不上。在那段日子里,他们相互鼓励,乐在其中。
相传有这样一个故事:中秋佳节,赵明诚的好友陆德夫等人来访。陆德夫向李清照施过礼后,转身笑问赵明诚:“赵兄,近日又有几首佳作,能否拿出与大家共享?”赵明诚将夹有李清照填好词的十几篇近作递给好友们,大家传换阅读,吟咏品味。忽然,只听陆德夫拍案叫道:“好一首《醉花阴》,真可谓千古绝唱。”众人也都齐声叫好,纷纷评论说:“《醉花阴》果然是上乘之作,特别是‘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三句更是绝妙之极。”赵明诚又是高兴,又是惭愧,只好承认这一阙实为夫人所作,并当着众人的面拜夫人为师。
在爱情的感召下,李清照文思泉涌,一首首佳作纷至沓来,她的诗词创作进入成熟期,并形成了情景相生,形神俱似,体物超妙,绝尘去俗的独特风格。就这样,他们在互相激励与学习的日子里,共同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然而,在那个动荡的年代,美好的时光总是不能长久,长期的离别之苦使得李清照的后半生一直生活在对丈夫的思念之中。
随着赵明诚离家日子的无限延伸,李清照相思之情日甚一日,由于情绪不好,睡眠不足,她的身体渐渐消瘦下来,任何花开花落,秋风春雨,四季更迭的情境都会激发多愁善感的她的创作灵感,用词来寄托和表达自己对爱人的绵绵相思之情成了李清照唯一排解苦闷的方式。
李清照在得到赵明诚卧病不起的消息时,当天就乘船东下,日夜兼程,与相濡以沫的丈夫见了最后一面。他们夫妇诀别的情景,在李清照所做的《金石录后序》中有十分感人的描述:“八月十八日,遂不起。取笔作诗,绝笔而终……”此后,直至客死他乡,李清照对爱人的追忆始终没有消褪。
常听到这样一种说法:以悲剧结尾的爱情故事往往更有摄人心魄的力量。可是,肯定没有人愿意这样的爱情悲剧在自己身上上演,所以,在我们感怀古人的爱情故事的同时,千万别忘记疼惜我们身边的亲密爱人,毕竟,做到“我爱你”并不容易。
才女向来都是文学素材,生活在文学故事之中,是文学家主要是男性作家茶余饭后消遣娱乐的谈资。传说中,才女似乎像花儿一样多,像花儿一样灿烂,但凭借着自身强大的实力而非漫天的绯闻,能与一流男性作家分庭抗礼的,在过去那个时代却只有李清照。李清照还没有成为历史人物的时候,大家不太看好她,宋朝人也不因她而自豪,只是不以为然地说在本朝妇人中,李清照文采最好,所谓“本朝女妇之有文者,李易安为首称”(《萍洲可谈》),而所有的“女妇”,在时人的眼中顶多是个业余作家。过了几百年,人们才承认李清照自成一家,与什么秦七、黄九、梦窗、草窗相比也毫不逊色,“盖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李调元《雨村词话》)。
成为才女,是件不容易的事。李清照一花独放后,也觉得百花齐放才是春,晚年时见到一位十岁左右的小丫头,禀赋异常,聪颖过人,有意倾囊相授,将其培养成接班人。谁知小丫头毫不领情,一口回绝,说“才藻非女子事”,这话呛得李清照差点喘不过气来。后来,林黛玉动了做才女的心思,被薛宝钗谆谆教诲,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便有些畏缩了,不太敢以才女自居了。看来,做才女往往并非女孩子的主动选择,背后或许有些难以言说的隐衷,所以恭维他人是才女,一定要慎之又慎。钱钟书在《围城》里就说过,夸一个女人有才华,等于夸一朵花有白菜的斤两。现在大家众口一词,大夸李清照是才女,在李清照自己看来,也许就是夸她有“白菜的斤两”。更让她郁闷的是,或许她只是想将自己的感受表达出来,没想到引出了一大帮看客的品头论足、指手画脚。她的欢乐,她的微笑,她的痛苦,她的眼泪,都成为旁人鉴赏的对象,还有人据此怀疑她的品行,说她所写的那些闺情词都是闾巷荒淫之语,自古以来缙绅之家的那些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没有像她这样肆无忌惮的,这又让李清照怎一个愁字了得。
李清照大约出生于济南章丘,童年时代随父亲李格非居住在都城汴京。李格非是当时大名鼎鼎的学者,学问做得好,诗词文赋也样样精通,颇受文坛盟主苏轼的赏识,与廖正一、李禧、董荣号称“苏门后四学士”。拥有这样一个父亲,已经足够令人自豪了,而她母亲来头也不小,是仁宗朝状元王拱臣的孙女,连宋史都称赞她的文章写得好。这样的父母,确实无可挑剔,当代有名的宋词研究专家缪钺先生不无羡慕地说,李清照正是承接了父母双方良好的遗传因子,所以“灵襟秀气,超越恒流。”(《诗词散论》)。
少年的李清照,生活快乐得更让人嫉妒,尤其是看到今天的小学生、中学生,背着沉重的大书包,穿梭着各个补习班之间。相比之下,李清照就是一只没有被关进笼子的小鸟,欢快、活波得令人眼红。看看她写那首《点绛唇》: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青衣透。 见有人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罗衣轻飏,象燕子一样地在空中飞来飞去。见到客人到来,来不及穿上鞋子,也顾不上头发松散、金钗坠地,一溜烟地往房间里跑。跑到门口,又不甘心,非要看看来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小孩调皮,往往是父母放纵的结果。北宋的家庭教育,其实是很严格的。保守党领袖司马光,就严格规定家中的童仆不得进入后院,妇女婢妾无故不得出中门,确实有事要联络,就拉扯一下铃铛,让小朋友跑跑腿,传传话。
李清照生活这样自由,似乎与她有位拘谨的后妈有关。据说,李清照的亲生母亲,是汉国公王准的孙女,李清照出生的时候,可能是因为难产或者产后虚弱死掉了。状元王拱臣的这位孙女,当了后妈,很是担心给人留下歹毒的印象,所以步步留心,不多一句话,不多走一步路,唯恐他人嗤笑了去,这样就给少年的李清照留下了很大的活动空间。
文学青年过分自由,就会沾染一些不良习气,比如酗酒,李清照也不例外。这首大家都很熟悉的《如梦令》,就是写她酒后微醺的感觉: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在野外的亭子里喝酒,喝得时间太长,喝得太多,头晕晕乎乎的,连回家的路都弄不清楚了,驾着小船儿,一头撞进荷花深处,把已经开始晚休的鸟儿吓得扑腾扑腾四处乱飞。游乐的时候,她要浮一大白来表示心情愉快,景致如此迷人,如何能无酒?伤春的时候,她要借酒来消除郁悒的心情,“正是伤春时节,酒阑歌罢玉樽空,青缸暗明灭”。雨疏风急,花儿零落,怎能无酒?“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秋天到了,树叶落了,心情坏了,也得喝酒,“断香残酒情怀恶,西风催衬梧桐落,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冬天大雪纷飞,天地一片晶莹剔透,梅花开了,心情好了,也当喝酒,“每年雪里,常插梅花醉”。看看这首《渔家傲》: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在大雪覆盖的严寒冬季,透过雪中一枝寒梅,词人已经感觉到春天的即将来临。为了好好端详这一片雪白背景中独自傲放的寒梅,词人准备了美酒,放怀畅饮。冬日的景色,因这一枝寒梅而平添数分旖旎风光,变得妩媚多姿。
亲人远离,相思寂寞,百无聊赖,也唯有饮酒,“酒盏深和浅,好把音书寄过雁”,“暖日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酒意诗情谁与共,泪融残粉花钿重”。流落在外,相思难奈,也要喝酒,“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沈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夜来沉醉卸妆迟,梅萼插残枝,酒醒熏破春睡,梦远不成归”。
在这位才女的作品中,我们最眼熟的词语就是小酌、金尊、绿蚁、沉醉、残酒、病酒、淡酒、把酒、酒盏、酒意、酒阑、酒醒、酒朋、杯深、杯盘、醉后等等。据说,在她现存的四十多首作品中,百分之五十与饮酒行为有关,这一比例可以直追酒仙了。她婚前喝,婚后喝,孤家寡人的时候还喝,喝得多了,酒量也见长了,有没有酒精依赖症我们不清楚,反正“三杯两盏淡酒”,对她已经没有任何效果了。
喜欢喝酒的人,大多喜欢赌博,李清照也是此中高手,她的痴迷,她的豪情,她的技术,同样可以让许多男子汗颜。在《打马图经序》中,李清照这位才女叙述了自己对赌博事业的热爱与虔诚:“予性喜博,凡所谓博者皆耽之昼夜,每忘寝食。但平生随多寡未尝不进者何?精而已。自南渡来流离迁徙,尽散博具,故罕为之,然实未尝忘于胸中也。”她宣称自己天性嗜好赌博,能够为之废寝忘食,而且每赌必胜,大小通杀。自己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呢?那是因为我水平高,十分精通这一游戏。聪明的人,做什么都做得比他人出色,赌博也不例外,这就是李清照所说的“慧即通,通即无所不达,专即精,精即无所不妙”。
李清照还严正指出,不能将高级赌徒等闲视之,在本质上它与尧舜等圣人、师旷等大音乐家、庖丁等解剖家、郢人等武术家是一致的,都是专心致志努力的结果。后世庸人,学圣人学不来,连赌术也学得不够精深,真让她鄙夷:“庖丁之解牛,郢人之运斤,师旷之听,离娄之视,大至于尧舜之仁、桀纣之恶,小至于掷豆起蝇、巾角拂棋,皆臻至理者何?妙而已。后世之人,不惟学圣人之道不到圣处,虽嬉戏之事,亦得其依稀彷佛而遂止者多矣。”
而她所写的《打马图经》,就是赌博运动的全面总结。在这篇文章里,她一一罗列说,长行、叶子、博塞、弹棋等游戏,已经失传了。打揭、大小、猪窝、族鬼、胡画、数仓、赌快之类,都是下层人的运动,也不常见。藏酒、摴蒲、双蹙融,现在不流行了。选仙、加减、插关火,是粗笨的游戏,全靠运气,不讲求的智慧,没有技术含量。大小象戏、奕棋,又只能两人玩。采选、打马,是闺房中雅致的游戏……她说出的这些名目,真让人眼花缭乱。看来,李清照的博采知识,那不是一般的渊博,比起武则天只喜欢“双陆”、杨贵妃偏爱“彩战”(掷骰子)、慈禧太后酷嗜麻将,李清照确实够得上职业运动员的标准了,难怪后人称她为“博家之祖”(《古今女史》),即博采的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