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无计可消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北宋末期,公元1084年。

 

这一年,砸缸英雄司马光在历时19年之后,完成了那部规模空前的历史巨著《资治通鉴》,294卷,涵盖16朝1362年的历史,贯通古今,气势恢宏。

 

也是在这一年,北宋迎来了一个才华横溢,誉满文坛的女词人—— 李清照。

 

她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少有的女作家,一生为数不多的词作,每一首都堪称传世经典。然而,她的一生,伴随着北宋灭亡政权南迁,经历了前半生无忧,后半生凄苦的跌宕起伏。作为一个女人,她处在封建王朝的底层;作为一个词人,她又处在社会思想的制高点,所以,她看到了许多别人看不见的事情,追求别人不曾追求过的境界。

 

这是一条少有人走的路,有别人未曾见过的风景,也有异常艰辛的人生。


书香门第真性情

 

公元1084年,李清照出身在一个官宦人家,父亲李格非是一位饱读诗书的才学之士,进士出身,又是苏东坡的学生。母亲是状元王拱辰的孙女,也是名门闺秀,善文学。这样的出身,在当时对一个女子来说非常可贵。

 

在这种家庭文化背景下,李清照早早就显露出她非凡的文学才能和与众不同的性情来。

 

在北宋社会,大多女孩子都还待字闺中,专攻女红时,李清照的少女时期则显得与这个理学盛行的时代格格不入。

 

其一是饮酒,不是浅斟低酌,而是大醉无归。

 

少女时代的她,没有沉入深闺,不食人间烟火。而是约上了三五好友,吟诗作词,把酒言欢。日落西山,一晌贪欢,竟忘了归途。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如梦令》

 

酒,自古是文人骚客的标配,却少有女文人饮酒作文,更何况一个少女。饮酒作词,率真、直爽、任性,这样的性情在如今看来也是有点出格,在彼时的北宋,压抑的理学盛行的环境中,这个没有被束缚的少女更显得可爱动人。

 



其二是她的政治见识。

 

唐开元天宝间的安史之乱及其被平定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大事件,后人多有评论。唐代诗人元结作有著名的《大唐中兴颂》,并请大书法家颜真卿书刻于壁。苏轼的学生张耒也写一篇《浯溪中兴颂》,当时有很多著名文人应和张耒的这首诗。

 

这诗转闺阁,入绣户,传到李清照的耳朵里,她随即和一首,其中两句是说唐代“安史之乱”的根源:

 

何为出战则披靡,传置荔枝多马死。

 

意为:出战则败的原因是,战马都用来给贵妃传送荔枝了。虽是比喻,立意高远,想不到是出自一个少女之口。这一句也引得大哲学家朱熹惊叹:如此等语,岂女子所能。

 

就是这样一个既能饮酒作词,又有政治见识的一个奇女子,在风雨飘摇的北宋,用跌宕起伏的人生谱写了宋词的辉煌岁月。

 


世人眼里的好姻缘

 

公元1101年,21岁书生赵明诚,与李清照的哥哥一同游玩相国寺,认识了年方18岁的李清照,两人一见倾心。

 

赵明诚是丞相赵挺之的儿子,虽是官宦之子却没有一点点纨绔子弟的风气,而且孩童时期,他就喜欢收藏古董字画金石文物,深得文人士大夫的称赞。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又是一对才子佳人,于是,同年李清照与赵明诚奉媒妁之命结为夫妻。

 

婚后,两人志趣相投,如胶似漆,互相切磋诗词歌赋。赵明诚出门求学,正值重阳佳节,李清照十分思念他,寄了一首《醉花阴》: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赵明诚读后有些不服气,想和李清照一较高下,于是三天三夜闭门不出,一口气写了五十首词,他把李清照的词抄下来夹在自己的诗词里,拿给朋友陆德夫看,陆德夫认真看了许久,说:“这里面只有三句最好”。”赵明诚忙问:“哪三句?”陆德夫答:“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赵明诚对妻子的才学佩服得五体投地。

 

赵明诚痴迷古董文物,李清照便陪他收藏鉴赏,买得中意的字画古玩,两人挑灯夜看,废寝忘食,还一起撰写《金石录》。

 

为了心爱的金石收藏,两人可以节衣缩食,据《金石录后续》记载,为了一幅苏轼墨宝,赵明诚不惜当街解下外衣,换来银两购得,而李清照欣然相允。

 


命运总是给你一颗糖,再甩你一巴掌


然而,北宋动荡不安局面,这种两情相悦的幸福生活并没能维持多久。


结婚第5年,双方的父亲因为得罪权臣蔡京相继被辞官,不久,赵挺之便死于政治斗争中,赵家开始败落。为躲避迫害,赵明诚和李清照回到了赵家的故乡—山东青州。

 

夫妻两人在青州隐居了十年,十年间,夫妻恩爱有加,一起收藏金石书画,继续撰写《金石录》。

 

十年间,蔡京被逐出政治舞台,赵明诚被招入朝为官。两人开始了两地分居。在此期间,李清照的词中,满是忧愁孤寂,也是从这时起,两个人的感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点相思,两处闲愁。”《一剪梅》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醉花阴》


 



公元1121年,当时已经41岁的赵明诚到山东的莱州担任知州,他将李清照接到了身边,也是在莱州,赵明诚蓄养侍妾和歌伎,这也令李清照感到被冷落。

 

或许是岁月不饶人,或许是膝下无子嗣,两人的感情产生了裂痕。

 

然而不久后,又发生了另一件事。

 

宋高宗建炎三年,即公元1129年,赵明诚做江宁知府已有一年多,这一年的二月,手下一位叫李谟的人报告了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赵明诚的部下王亦准备发起叛乱。

 

赵明诚,虽然学问做的好,却实在不是当官的料。

 

在收到这个重大消息后,他完全没有当回事,一副不侦查,不探究,不预防,不部署的态度。

 

好在,这个李谟自己指挥布阵,在夜里击败了王亦。天亮时,李谟去找长官汇报,谁知赵明诚竟然悄悄溜着绳子从城墙上逃跑了,知道结果后众将士都惊呆了,赵明诚因此被革了职,随着众人向江西方向继续逃亡。

 

行至乌江,看到国破流亡的颓败,想到丈夫竟然临场当了逃兵,李清照面对浩浩江水,吟出了《夏日绝句》: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这让赵明诚羞愧难当,这件事也成了官场上的笑话。

 

这次夫妻俩打算彻底隐居,然而没想到的是,朝廷因为缺乏人手,赵明诚又被重新任命为湖州知府,按照惯例,赴任前需要拜见新皇帝。

 

赵明诚着急面圣,一路纵马疾驰。正值酷暑,赵明诚途中得了痢疾病倒在途,担心误了行程的赵明诚病急乱投医,狂吃柴胡、黄芩等寒性药,病情反而更加严重,没过多久,竟重病不起,撒手离去。

 

至此,这对痴情缠绵,志趣相投的夫妻,走完了相互陪伴的大半生。

 

这一年,李清照45岁,命中无子,中年丧夫,流离失所。更苦的是,之后,她跌入了人生最荒谬的一个陷阱。

 


晚年再嫁,多情总被无情恼

 

当时北宋刚刚灭亡,战乱不断,李清照行无定所,身心憔悴。就在她寄人篱下,痛苦孤独之际,出现了一个人——张汝舟。

 

张汝舟是一名七品小官,掌管钱粮的审计司。他对李清照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使她重新燃起了重新组建家庭的希望。

 

于是在孤独无助中,她再嫁了张汝舟。

 

然而,世事难料。

 

结婚不到百天,李清照给友人的信中便写道:


身既怀臭之可嫌,惟求脱去。

 

我再也不想和这个满身臭味的市侩之徒在一起了,赶紧让我离开他吧。

 

李清照对张汝舟的评价是:道德败坏、行为低劣、为人粗鄙。在精神层次上,两人完全不在一个世界。

 

她发现张汝舟觊觎的不过是她的珍贵收藏。李清照和赵明诚,一生节衣缩食,搜求到许多名贵珍品,虽然后因战乱流失不少,但至李清照定居临安之际,仍留有一定数量。婚后张汝舟发现李清照的财务并非想象的那么多,大失所望,想霸占仅存的少量金石文物,李清照也不交给他,随即不断口角,进而谩骂,甚至拳脚相加。

 

于是,结婚三个月,李清照便揭发张汝舟谎报参加科举的次数谋取官职,(宋代科举,当你考试次数达到一定次数,可授予一定的职务。)并提出了离婚。

 

根据当时的法律,妻子告丈夫要处两年徒刑,好在经过亲友的全力解围,只关押了9天。

在清规戒律森严的宋朝,这样一番改嫁、婚变的经历,让李清照在晚年受尽了来自世俗的嘲讽。

 

李清照回到了孤身一人的生活,忍受着超越时空的孤独和情感生活的苦痛,李清照开始了作词和整理赵明诚的心血著作。

 

1140年,李清照终于将赵明诚的《金石录》整理完成,并写了后序。一部考古学大作,算是保留了下来。

 

李清照晚年有一个朋友,她的小女儿十岁,极为聪颖。一日孩子来玩时,李清照对她说,你该学点东西,我愿将平生所学相授。不想这孩子脱口说道:“才藻非女子事也。”李清照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她觉得一阵晕眩。

 

童言无忌,原来有才有情的女子在这个世界上才是真正多余的啊。

 

宋高宗绍兴二十五年,即公元1155年,李清照在孤独寂寞,甚至是有些人的嘲讽和诽谤当中,走完了一生,享年七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