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一个人心灵上都有一把钥匙。如果李清照也像丹麦王子那样,把钥匙交给自己的恋人,那么,她的这把钥匙理所当然地握在丈夫赵明诚的手中。

      可惜的是,这位身为吏部侍郎赵挺幼子的太学生,不仅过早地撒手人寰,而且还把这把珍贵的钥匙屡屡丢失,从而给妻子造成了终生难愈的伤痛。这个伤痛在当时被称为“赵君无嗣”,它后来成为冲击李清照半辈子凄苦无助的巨大洪流。她的另一个伤痛则是:随着金兵南下,为澄清丈夫的“颁金之污”,苦心收藏的珍贵金石书画在颠簸中散失殆尽。

      为此,李清照在后来的《金石录后序》中无奈地写道:“岂人性之所著,死生不能忘之欤?或者天意以余菲薄,不足以享此尤物耶?抑亦死者有知,犹斤斤爱惜,不肯留在人间耶?何得之艰而失之易也?”从中可窥见当时李清照正承受着国破夫亡、文物损失的多重打击,身心疲惫,心力交瘁。

      在文中,李清照还两次提到了嵊县:“到台,台守已遁。之剡(作者注:其时剡县已改名嵊县),出陆。……到越,已移幸四明。不敢留家中,并写本书寄剡。”为了不让死去的丈夫蒙受不白之冤,欲献出“铜器古物”的李清照,一路追赶皇驾,并几次来到嵊县。无奈,命运总是不断和她捉迷藏:刚刚赶到建康(今南京),赵构已逃往杭州;抵达杭州,圣驾又改驻越州(今绍兴);之后又辗转于明州(今宁波)、嵊县、温州,复又越州……

      建炎四年(1130),处在仓皇逃命的赵构与紧追不舍的敌兵之间,忍冷挨饿、踉跄道途的李清照站在了剡溪江畔。

      此刻,正值冬季的清晨,阳光无力地穿透云层,单薄地洒在剡城的街头巷尾。偶尔掠过的一只白鹭,惊起了人们的梦魇。这里刚刚发生过一起金兵攻取越州的其中一场战争,下属的各个县城全部溃败,只有嵊县县令宋宗年率众据城坚守,这里的百姓才没有遭到金兵的蹂躏。

      面对还留有些许刀光剑影的剡溪江水,李清照清泪长流。斯人已去,记忆长存,往事如同藤蔓一般,密密匝匝地缠绕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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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山东章丘市的李清照纪念馆


  •  

  •   建中靖国元年(1101),春日的暖风吹拂着汴京(今河南开封)的每一寸土地。踏着一路瑰丽的词句,“苏门后四学士”李格非之女、18岁的李清照缓缓地走进了赵明诚深邃的视线。

      时明诚年方21岁,在太学读书,父亲赵挺曾两度任宰相,祖父赵元卿平生酷爱金石刻辞,对其影响颇深,后来赵明诚花费了半生心血著成《金石录》三十卷,考据精确,颇为当时所推重,与欧阳修的《集古录》并称于世。

      婚后,夫妇两人志趣相投,诗词酬唱之余,共同收集、校勘金石书画,其乐融融。当时在汴京的大相国寺中设有交流会,每逢初一和十五,百物罗列,人头攒动。每至此时,赵明诚便会告假前往,遇到中意的名画古董,便倾囊购置,有时甚至将衣物典押出去,间或捎些果品小吃,归来后与清照共同欣赏品玩。

      一次,一位画商拿来一幅南唐徐熙所画的《牡丹图》,要价二十万钱。当时赵明诚家境虽富裕,但要筹备二十万铜钱,却谈何容易。夫妻俩把它留了两夜,终于因为筹不到钱,只好还给了画商,为此两人还惋惜了好几天。

      不久,明诚便出仕做官,任鸿胪少卿,夫妻俩更是琴瑟合鸣,情投意合。可惜好景不长,随着父亲赵挺被罢去相位而病死京都,赵明诚兄弟几人随即遭到蔡京诬陷,亦被罢去官职。本不喜混迹官场的赵明诚,选择了一个天高气爽的季节,与李清照离京屏居山东青州老家。

      故第生活如同世外桃源,在闲居乡里的十年时间里,夫妇俩一直着意于收藏整理文物。他们将这些书画碑文,分类归册,每获新书,便共同勘校,整集签题,不仅正其伪谬,还品评高下。两人还喜欢打赌,赌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猜中的先喝茶,往往赢的人早已乐得人仰茶翻。

      然而,也有彷徨难言之事。在那个纳妾被视为天经地义、青楼冶游等于家常便饭的年代,赵明诚的另蹊花径,以及后来的膝下无子,常常让清照陷入了无限的怅懑。

      尽管有些许的不如意,但这一切的重量加在一起,也比不过日暮时分家人递上的那个薄薄的粗布包袱里边几册按她的意思搜集来的旧书,即刻又要汇入书箱子的那份喜悦来得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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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宣和三年(1121),赵明诚重新出仕,出守莱州(今属山东)。在莱三年,虽然公务繁忙,应酬渐多,但夫妇俩几乎把所有的业余时间和精力都用在《金石录》的研究撰写上。


  •   莱州任满后,明诚改守淄州(今山东淄博),又授直秘阁。赵明诚的出仕,给夫妻琴瑟相合的美满生活注入了一些离别的相思,李清照笔下一首首优美动人的相思怨别的作品即由此产生,《醉花阴》《一剪梅》《凤凰台上忆吹箫》等都是这一时期的佳作,因两情相悦,她这期间吟诵的离别相思之作多是哀而不伤,即便苦涩也带着几许的轻盈美好。

      李清照也许从来没有想到,随着金人南下铁蹄的踏响,真正的苦难却降临了。

      靖康元年(1126),金兵攻克汴京。次年三月,金军大肆搜掠后,驱掳徽、钦二帝和宗室、后妃、教坊乐工、技艺工匠等数千人,携文籍舆图、宝器法物等北返。北宋由此灭亡,史称“靖康之变”。五月,钦宗之弟赵构即位,改元建炎,史称南宋。

      建炎三年(1129)夏,几经周折的赵明诚被委任湖州太守。皇命甚急,赵明诚便冒着酷暑奔赴建康领旨。因辛劳过度,到建康后随即病倒。却不料用药不慎,于八月十八日,写下遗诗,绝笔而终。

      兵荒马乱中,一个女词人的丧夫之痛湮没在了滚滚红尘……

      同年九月,金兵攻陷山东莱州、密州,十二月又攻陷洪州,清照曾托妹夫捎往洪州的两万余卷书籍画册,全部云烟散尽。

      伤痛还未淡忘,“通敌之嫌”的谣言却平地而起。起因是明诚病重期间,一名学士曾携一玉壶来请他鉴别,并想持此卖得高价。当时明诚指出它实珉非玉,退还其人。赵明诚死后,有人捕风捉影地说是他们夫妻以玉壶投献金人,贿赂通敌。李清照闻此言后大为惊惶,为求洗刷和解脱,她决定将家中所有的铜器等物品进献朝廷。

      于是在浩浩狼烟中,李清照开始了流离颠沛的追驾之路……

      建炎五年(1131),当她赶到越州时,却惊闻皇上已驾幸四明。无奈之下,李清照只好再次来到相对安全的嵊县,将古物连同写本李白、杜甫、韩愈、柳宗元的诗文集等寄放于此,不想没过几天便被当地平叛的官军借故掠去。

      “窗前谁剪芭蕉树?伤心枕上三更雨”。谁又曾知,在她来嵊县途中借住越州一户姓钟的农民家里时,便招来“盗贼穴壁”之祸。那天,她所住房间的土墙被掘了个洞,五只存放文物的竹箱不翼而飞。尽管之前李清照已把所有的铜器投交朝廷,但屡屡的失物之痛还是将她的心刺得满目疮痍。

      李清照默默离开了,只留给剡溪一个苍凉的背影…… 


  •   绍兴二年(1132)正月,高宗返回杭州,暂时定都于此,改称临安。清照这时也来到了临安。因盼望局势平稳、生活安定,她为自己的住处题名为“易安室”,自号“易安居士”,并根据赵明诚的遗愿开始整理《金石录》,并为之作序。

      很快,又一位异性闯入了她的生活,他就是时任审计司属吏的张汝舟。“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末肯枯”,可惜好景不久,改嫁后的李清照立即认识到其觊觎金石宗器的真实嘴脸。困厄之中,为摆脱张汝舟后来的“遂肆侵凌,日加殴击”,李清照不仅告发张汝舟科举考试作弊过关的丑恶行径,而且仅百日即与之离异。

      又是一年元宵之夜,临安城内张灯结彩,一片歌舞升平的“繁荣”景象。站在一江春水边,看着自己面目憔悴、两鬓苍白的倒影,国破家亡的苦涩悲凉再一次溢满胸怀。那一刻,女词人手持一管墨笔,挥手而就流传千古的《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关于李清照晚年的生活情况,缺乏资料记载,但我们相信,随着时局的稳定,她的生活也应该渐趋平静。

      “唯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这阕《武陵春》是当年女词人追随皇驾而避难江南时所作的词。据考证,词里的“双溪”即现在婺江双溪口地段,但也有人认为,双溪即为我市长乐镇双溪村。不管怎样,和《声声慢》《武陵春》等许多作品一样,透过李清照的词,我们可以从中感受到一种超越时空的孤独——遭遇国难、情愁,就连想实现一个普通女人的价值,竟也是那样艰难。

      因为无儿无女,渐入暮年的李清照只能守着孤清的小院落独自徘徊。国事已难问,家事怕再提,她像一叶孤舟在岁月的风浪中无助地飘摇着。

      绍兴二十五年(1155),李清照悄然离世。一位卓越独特、柔媚婉约的女词人在历史尘埃中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