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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内容提要 同为宋朝女性作家,李清照和朱淑真的作品呈现了诸多相同与相似之处,对人生命运以及爱情的变化的感伤使得她们在作品中较多地运用了春、花、水、月、柳、桐、酒、梦等多种意象来体现这种绵绵愁思,每样事物都承载着词人多思而敏感的情怀。作为古典诗歌中最动人的旋律之一,春的寓意在两位女性文人笔下更焕发出别样生机。伤春之情让人慨叹,惜春之情令人遐想……在春的意象那里,词人找到了自己情感宣泄与融合的媒介。多情的春意象攸关着词人的情感,留下了关于其他愁情意象的蛛丝马迹,为后人留下了广阔的想象空间。

  • 关键词 愁苦;春;意象;情感化

  • 在古代诗词中“春”是个涵义广延的词。春天以其暖洋洋的气候,取代了冬日的严寒,唤醒了沉睡的万物;人是大自然生命的一个部分,在春天的召唤下生理与心理必将发生一系列的变化———春山、春水、春风无不牵动着文人敏感而丰富的内心,而他们也善于抓住这种细微变化,以物化的意象抒写自己春天里如水、如风、如梦、如幻般的感受,也印证了王国维“一切景语皆情语”的理论。李清照朱淑真熟练而大胆地将春的意象揉进诗行,以女性文人的敏感多思奏响了浪漫舒缓的春之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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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清照朱淑真常常借景抒怀表现伤春之意。

  • 春意象是李清照和朱淑真使用较多的表达愁苦情感的意象之一。李清照比较善写“闺怨”或“闺思”等表现春愁的词,朱淑真也善以春写愁情。据统计,在朱淑真二十多首词中,仅“春”就出现有十七处。频繁地写“春”首先是因为“春意象”的易感性和其所具有的丰富的象征意义。春季作为一个回暖的季节,风和日丽,在人们眼中是温情脉脉的天使;同时,春天万物复苏,生机勃勃,使“春”具有了希望与生命的深远意征,并在人们内心形成极强的思维定势,让词人很容易便找到了情感的依托,愿将一腔心绪附着其上。其次,从心理学角度来讲,倾诉是一种情感宣泄,是用语言释放情感的一种方式,它可以把人内心的不满和忧虑减轻或者释放,从而健康快乐地工作和生活。在宋代,“长期的男权社会如同暗夜无声地吞噬着女性的独立人格和话语权,无数女性在道德与礼教的胁迫下屈从于男性本位的伦理规范,她们的生命在女性整体文化失语中悄然湮没”……[1]

  • 朱淑真词作借春抒怀,善于把春和绵绵的愁丝连在一起,传达人生苦短、命运无常的感伤与哀愁。其众“春”之中不乏怀春赏春,但怀春也好赏春也罢,却都终以伤春而独苦。因没有美满的婚姻,一切的景致在她看来都充满了遗憾和感伤。春天是春暖花开生机勃勃的季节,外物的繁华与词人的内心形成鲜明对比,更诱发词人对青春将逝的叹惜与伤愁,正如:“春已半,触目此情无限。”(《谒金门》)流露出对时易景迁的感叹一样,充分表现出多愁善感女子触景生情,情绪低落的一面。

  • 被誉为“词中皇后”[2]的李清照则不同。作为宋代词人中集“愁”之大成者。她的词作中,言“愁”最多,其“愁”也最有分量,更具力度和魅力。她借春之意象来表达少女的淡淡轻愁、闺中少妇的闲愁、也有不舍的离愁;她完全是因夫妻情深,不奈别离,故其离愁抒发得更加委曲动人,蕴藉深婉。清人王士祯说过,婉约以易安为宗。以女性之敏感多情而开婉约之宗,纯乎天然,正如一网络作者所写:“她的愁情是如此之多,可以信手拈来。”“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为报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随意杯盘虽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蝶恋花》)《花草粹编》认为这首词大概是作者宴请亲族之作,原因是“杯盘虽草草”句与王安石赠妹诗“草草杯盘供笑语”类似,实际却是伤春怀人之作,作此推断,原因在于最后两句主人公做出醉酒插花之举,皆因内心伤感青春将逝之故。情致哀婉,感人至深。

  • 虽然李、朱都是女才子,但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有才华的女子幽居在重门深院,根本得不到施展才华的机会,她们只有把主要的精力投入到情感生活之中。若在唐代朱淑真这样的女子便可改嫁,也不必为此郁郁而终;李清照虽出身豪门,却也因丈夫离去而倍感凄凉,致使作品呈现慵懒惆怅的色调。似乎二人若换个时代便可大展宏图,岂料正因这经历坎坷、境遇不俗才有了凄清哀婉的柔美华章。交际学讲把自己的快乐与别人分享,就会得到两份快乐;把自己的烦恼向别人倾诉,就会减少一半的烦恼。李清照朱淑真快乐时不能放肆玩闹,于是便将快乐溢满纸张,她们痛苦时亦无法随意倾吐,便将愁怨流泻笔端。于是,以春为意象的作品便多了两种调子:一种是纯粹与率真,另一种是洒脱与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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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清照常以抚今追昔的方式表达情感失落。在《蝶恋花》一词中她写道:“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酒意诗情谁与共?泪融残粉花钿重。乍试夹衫金缕缝,山枕斜倚,枕损钗头凤。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犹剪灯花弄。”此词与她的《点绛唇》相比,前一个写女主人公思念丈夫的愁苦:倚栏徘徊,神思不定,望眼欲穿,愁肠郁结。此写初春时节,女主人公思念丈夫的烦恼、痛苦和百无聊赖的心态:她一会儿试穿夹衫,一会儿斜倚床头,感叹酒意诗情无人共享,唯有暗自垂泪,独抱浓愁,于夜阑人静时,剪开灯花消磨时光。每个字眼都含情带泪。一个情感丰富、痴心一片的闺阁女子形象跃然纸上。春景加剧了她内心的愁情,而礼教的束缚不允许她将心事诉诸他人,故只能悄悄问道:“倩谁寄语春宵?”(《清平乐》)美好的春色独赏无趣,美好的青春无以消遣,造成词人对春恹恹难语。又《念奴娇》:“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宠柳娇花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楼上几日春寒,帘垂四面,玉阑干慵倚。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日高烟敛,更看今日晴未?”这首词正如清人所说:“只写心绪寂寞,近寒食更难遣耳”。从“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句看,它是在和赵明诚别后所作。通篇都写孤独寂寞,只有最后几句令人心境开朗,在艺术上显得富于变化,且赋予作品以新鲜的意境。这些作品的女主人公都是闲来无事,独立窗前,或坐于帘内,向外凝望;由树叶飘落、燕子飞来而联想到时光的流逝及韶华不在,抚今追昔,产生无限的伤感,由此表现出一种浓郁的愁情恨意。

  • 李清照《永遇乐》:“落日熔金,暮云合壁,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过去在元宵节,人们或看灯或游乐,总要热闹一番。可作者面对着佳节的热闹气氛,内心却充满了国破家亡的凄凉之感。今昔对比虽多用“寻常语”,却很自然,也能动人。

  • 朱淑真的作品在这方面表现力也相当强。如《江城子·赏春》:“斜风细雨作春寒。对尊前,忆前欢,曾把梨花,寂寞泪阑干。芳草断烟南浦路,和别泪,看青山。昨宵结得梦因缘。水云间,俏无言。争奈醒来,愁恨又依然。辗转衾绸空懊恼,天易见,见伊难。”词中写斜风细雨的春寒,写梨花尽落的寂寞,在伤春中注入抒情主人公的痴情和再见无望的懊丧,读之哀婉动人。起调词人先借写景营造出一种迷蒙、灰黯、凄凉的气氛:初春时节,斜风阵阵,微雨横飞,寒意袭人,它给人的感觉本来就是抑郁沉闷的,更何况对愁思郁积的女子呢?春寒禁受不住,春愁又无法排遣,无奈之下词人也只能举酒驱寒,聊以解忧了。还是“春”的意象,但春之后紧接一个“寒”字,使得满眼春色骤然改变,虽依旧“斜风细雨”,但若“忆前欢”,仍不免让人倍感凄清。《眼儿媚》:“迟迟春日弄轻柔,花径暗香流。清明过了,不堪回首,云锁朱楼。午窗睡起莺声巧,何处唤春愁。绿杨影里,海棠亭畔,红杏梢头。”虽有春景却是“迟迟”;虽有花香却是“暗香流”;虽有鸟鸣却唤来的却是春愁,倒徒增了人心中的不快。正如欧阳修《少年游》所写:“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千里万裏,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心中的惆怅因景愈加浓重,心中的怨愤也因景而愈加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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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朱二人更善于直抒胸臆诉说惜春之愁。在封建礼教约束下的李清照与朱淑真能够蔑视传统、傲然孑立,大胆倾吐内心感受,绝非当时一般女子所能为之。

  • 李清照《点绛唇》词有云:“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芳草,望断归来路。”在叙写焦急、难忍的期望与丈夫团聚的心情时,大胆地倾诉“离情别恨”和相思愁苦,毫无顾忌,一吐为快,显示了一个叛逆才女的鲜明个性。李清照的抒情直言不讳、毫无顾忌,这在前人和民间词中亦是颇为少见的。

  • 而朱淑真《祝英台近·春恨》在直抒胸臆上与李清照的《点绛唇》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粉痕销,芳信断,好梦又无据。病酒无聊,攲枕听春雨。断肠曲曲屏出,温温滑沉水,都是旧,看承人处。久离阻,应念一点芳心,闲愁知几许。偷照菱花,清瘦自羞觑。可堪梅子酸时,杨花飞絮,乱莺啼,催将春去。”女词人由听春雨,想到春意盎然的屏山,温滑的沉水等美景都将随著春天的逝去而消失,内心充满惆怅。三春将去,春意阑珊,春雨淅沥,这一切外部景观只不过是词人诸多闲愁外化的中介。也正因词人心中无限惆怅,才觉得春花增恨,春雨添愁。在这样的心境下偏偏又逢杨花飞舞,黄莺乱叫,已是暮春偏将远去,令女词人分外感伤,此情此恨不吐不快,故以一句“闲愁知几许”直抒胸臆。再看另一首:“楼外垂杨千万缕,欲系青春,少住春还去,犹自风前飘柳絮,随春且看归何处。绿满山川闻杜宇,便作无情,莫也愁人苦。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蝶恋花·送春》)这首词也是正面抒发对春的眷恋之情,“便作无情,莫也愁人苦”,直接抒发伤春感怀。在意象的使用上,开头便以春天最常见的垂杨表达欲留春住之意,一连用了五个“春”字,以春拟人,融入垂杨、柳絮、杜宇等意象,从系春的不甘、随春的执著到送春的悲凉,情感直白而又能层层深入,把所有的留恋与不舍刻画得丝丝入扣,结尾又以“萧萧雨”收结,一如春泪,耐人寻味,接着以春天常见的柳絮飞飘意象,抒写留春情怀。一个是“垂杨”一个是“柳絮”,一个依依不舍、一个飘忽不定,即使是个无情的人,也不能不愁上心头;更兼举起酒杯,目送春的离去;在黄昏又落起雨来,更让人觉得意境深沉清幽,抒情委婉含蓄,缠绵悱恻。词人将春、柳、酒、雨多个示愁意象连贯使用,使整首词自始至终流淌着一股连绵不绝的愁思,读来不觉黯然神伤,明显表露出对青春将逝的愁苦之思。整首词在青春亦老、年华易逝的悲鸣中倾诉着留春不能、惜春不得的浓浓感伤。春花、春雨给词人增添了愁苦,一旦春意消失,春光逝去,词人就感到无限悲伤。春在亦愁,春去亦忧,情何以堪?

  • 惜春是古典诗歌中最动人心魄的凄美乐章。基于女性的身份,李清照与朱淑真对那些与闺阁有关的意象群的体悟、洞察更为细腻精准,也正因为闺阁的限制,词人仅从所观所感所闻的事物身上寻找闺情的寄托,这种寄托又特别集中地体现在“春意象”之上,这也是二人作为女性词人共同的选择;她们更多地着力于意象的情感化,情感化意象的艺术表现又达到物意融合的程度,于是在二人视界里的物都已成了心境化的物什,以物观心,令人震撼。借春为喻,借春抒情,在内部心态和外部春景之间搭起了一座情感的“桥梁”,使得作者能够以春意象为肇端,生发出其他如流水、落花、细雨、飞雁等愁情意象,在个人情感的华章中留下了属于她们的个性化的色彩,让我们在研究二人创作的时候有了明晰的线索,对女性文学的研究意义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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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参考文献:

  • [1]佚名.守望与绝望———观望李清照与朱淑真的情感流向[J].山东理工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3).

  • [2]韦国兆.李清照词中的情与景新论[J].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4).

  • [基金项目]吉林师范大学硕博科研启动项目(编号:2007025)

  • 作者简介:于丽新(1968-),女,吉林白城人,吉林师范大学职教部副教授,研究方向:古代文学、传统文化。(吉林师范大学职教部,吉林四平136000)

  • 转自《吉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9年9月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