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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生活在幸福中的人,对未知的命运能有多少预见?甘老是乡的李清照自诩已经达到了人生的极致,希望后半生就这样生活下去,直至生命的终结。当那年夫妇两人于月下共赋赏花诗的时候,他们并不能想到一个凶蛮的国家在北方建立,仅用了十二年时间便摧毁了他们共同缔造的幸福生活,也摧毁了一个国家。

  •     至靖康丙午岁,侯守淄川,闻金寇犯京师,四顾茫然,盈箱溢箧,且恋恋,且怅怅,知其必不为己物矣。《金石录后序》

  •     大难来时,沉浸在幸福生活中的人根本无法迅速做出反应,华夏已承平百余年,这对夫妻哪里见过干戈?任是谁也无法面对这突发的遽变。赵李夫妇虽无子女却有着爱如生命的珍玩古物,这些年的收购已堆满居所,也填满了生活的每一个缝隙。皇帝被俘,山河破碎,他们夫妇又当向哪里去?这些宝贝能带在身边吗?“且恋恋,且怅怅”一句已道尽心中凄惶。尽管茫然无措,夫妇两人还是做出了应急的方案:

  •      建炎丁未春三月,奔太夫人丧南来。既长物不能尽载,乃先去书之重大印本者,又去画之多幅者,又去古器之无款识者。后又去书之监本者,画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凡屡减去,尚载书十五车。至东海,连舻渡淮,又渡江,至建康。青州故第,尚锁书册什物,用屋十余间,期明年春再具舟载之。十二月,金人陷青州,凡所谓十余屋者,已化为煨烬矣。《金石录后序》

  •      经过一番苦心甄别后,先将最不舍抛下的装了十五车运往建康,而家里还剩下十余间屋子的“书册什物”,却不想一去即成永诀。痛心是难免的,只是李清照不知,这是她人生境遇的分水岭,是命运巨大扭转的序曲。曾经,丧母、丧父、党争都未能带给她命运的重创,但这一次,她在劫难逃,再无转圜的余地。

  •     来到建康后,因赵明诚在建康任职的关系,李清照的生活曾有一个短暂的缓和。家乡已经沦陷,多年收藏化为灰烬,国土沦丧的大环境下,短暂的缓和并不能让李清照感到安慰。这一年的上巳节,南渡后与族人团聚,李清照填词《蝶恋花》,述说了危局中复杂的情怀:


  •     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为报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  

  • 随意杯盘虽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醉莫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


  •     上巳在三月三,正是花好月圆的时节。但危难不可预料的环境里人心是苦楚的,故都家乡都回不去了,却偏偏赶上今年春光格外秀丽,社会环境与自然环境形成强烈的反差和对冲。亲人们劫后相聚,有辛酸也有快慰,酒食虽粗鄙,所幸大家都在,人情相拥也是一份温暖。酒席上一时忘却烦忧,醉中忘形,鬓发簪花,不似四十几岁的妇人应有的持重。但又何必嘲笑,这平和的春天也许只是梦幻泡影,又将消逝了

  •      夏五月,至池阳,被旨知湖州,过阙上殿。遂驻家池阳,独赴召。六月十三日,始负担,舍舟坐岸上,葛衣岸巾,精神如虎,目烂烂,光射人,望舟中告别,余意甚恶,呼曰:“如传闻城中缓急奈何?”戟手遥应曰:“从众。必不得已,先弃辎重,次衣被,次书册卷轴,次古器,独所谓宗器者,可自抱负,与身俱存亡,勿忘失也。”遂驰马去。《金石录后序》

  • 这是赵明诚生前与李清照的最后一次离别,也是让她终生难忘的一次。被任命去湖州任职的丈夫再次独自上路,将家事辎重器物全都留给李清照一人照管。此时城内已有传闻金兵将至,李清照独自面对危局,心中自然惶恐,向丈夫追问应急预案。赵明诚嘱咐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也不能抛弃那些珍贵的宗器。他的嘱托最终没能在战火纷飞和颠沛流离中得以实现,混乱的生活让李清照频频受挫,终生为未能保护好这些文玩而痛惜自责。赵明诚意气风发的身姿是她平生最后一见,“精神如虎,目烂烂,光射人”恍若回光返照,生离即将转为死别。

  •      因正直盛夏,赵明诚于路上患恶病,又因医治不当而导致病情恶化,不久于人世。听闻消息的李清照“一日夜行三百里”直奔丈夫身边,然为时已晚,仅半个月后,赵明诚病逝。死前“取笔作诗,绝笔而终”,因太过仓促,没有交代后事。赵明诚的死对李清照打击极大,也预示着前半生幸福时光的终结,李清照一生真正的劫难都是从这一刻开始的。下葬赵明诚后,“顾四维,无所之”的李清照也重病在身,然形势迫人,眼看金兵将至,只得先命人运送所藏文物先往驻守在洪州的亲戚家,委托保管,却不料洪州陷落,“连舻渡江之书,又散为云烟矣”。病后余生的李清照携带着仅存的一些珍玩开始了仓皇的流亡生活:

  •      上江既不可往,又虏势叵测,有弟迒任勅局删定官,遂往依之。到台,台守已遁。之剡,出陆,又弃衣被,走黄岩,雇舟入海,奔行朝,时驻跸章安。从御舟海道之温,又之越。庚戌十二月,放散百官,遂之衢。绍兴辛亥春三月,复赴越,壬子赴杭。《金石录后序》


  •       一上艰辛备尝,狼狈不堪。李清照已年近五十,丧夫无子,又负担着家中佣人和古物文玩,混乱中跟随着宋高宗的奔逃路线辗转浙江各地,最终得以在杭州落脚。然而比颠沛流离更痛苦的是谣言对她的诬陷:“不知何人传道,遂妄言有颁金之语,或传亦有密论列者,余大惶怖,不敢言,亦不敢遂已,尽将家中所有铜器等物,欲赴外庭投进。”在国家沦亡之际,被诬陷为里通外国的汉奸,李清照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为了向朝廷辩白自己,她不惜辛苦一路跟随,想将毕生所藏都献给朝廷。此举固然笨拙迂腐,但仓皇无助之际,李清照已没有更好的办法。却未想非但未能奏效,因兵变和偷盗,她苦苦保存的珍玩又损失殆尽。回忆这段岁月,李清照自恨自责,但动荡的环境下已没有她自保求安稳的可能。她只能被狂流席卷,忽而向东、忽而向西,身不由己。

  •      到了杭州,生活终于有了暂时的安稳,却不料大难又至,而这一次的劫难直接为她的个人名誉染上了污点,在身后几百年陷于是非争议之中。这就是再嫁张汝舟。

  •       张汝舟不知何许人,但根据他的所作所为,可以断定他是一个乘人之危、借花言巧语欲获取李清照手中珍玩的骗子。后人多为李清照错嫁而不解和不齿,根据李清照自己的回忆,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      既尔苍黄,因成造次。信彼如簧之说,惑兹似锦之言。弟既可欺,持官文书来辄信;身几欲死,非玉镜架亦安知?僶俛难言,优柔莫决,呻吟未定,强以同归。《投内翰綦公崇礼启》

  •      当时李清照受到弟弟照顾,正直重病在身,张汝舟趁势骗取了姐弟二人的信任,与李清照结为夫妇。李清照说“强以同归”当是对当时错误抉择的一种自我解读,张汝舟未必敢用强,但李清照因病痛和困苦而导致判断力下降应该是事实。在古代,女人的合法归宿是丈夫,靠弟弟照顾难免惹人闲话,也会给弟弟一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想必这也是当时的社会环境给她的压力。李清照在晚年有个归宿,在结婚初始应该是受到认可的。但张汝舟的丑恶嘴脸很快便显露出来,不但是“驵侩之下才”,竟“日加殴击”,对李清照施以暴力。李清照不堪其辱,坚决与之离异。这段遭遇对李清照来说是莫大的耻辱,宋朝法律也对她不利,离婚需要服刑,幸得亲戚搭救才免除牢狱之灾。


  •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  

  •         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