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李清照词论与词作的对照
以上探讨了许多李清照对填词的所要求的原则,到底她有无做到自己的要求呢?下就李清照词作的一些共同特色来印证其《词论》的主张:
一、旖旎婉约
沈曾植《菌阁琐谈》虽然曾说:“易安倜傥有丈夫气”,但她毕竟是女儿身,性尚温柔,情重绮丽。所以将情感形诸文墨之间,自然是旖旎而婉约的。所以王士桢《弇州山人词评》说:“花间以小语致巧,世说靡也;草堂以丽字取妍,六朝偷也。即词号称诗余,然而诗人不为也。何者?其婉娈而近情也,足以移情而夺嗜。其柔靡而近俗也,诗缓而就之,而不知其下也。之诗而词,非词也。之词而诗,非诗也。言其业,李氏、晏氏父子、耆卿、子野、美成、少游、易安至也,词之正宗也。”
在《花草拾遗》中又说:“张南湖论词派有二:一曰婉约,二曰豪放。仆谓婉约以易安为宗,豪放以幼安称首。”
婉约是易安词的基本风格,其成就堪称是南唐李煜以後婉约词派的又一个高峰。就题材内容而言,李清照词与其他婉约派的的作品无大不同。但再表现这一内容时,她扬弃过於典雅或媚俗的词语,而采用经过提炼的口语,使其词作独具清新之美。
再者,李清照词作所表达的感情,无论是悲是喜是忧是愁,都是来自她自己的切身感受,顾极其真挚。不同於花间派词人,代写闺情,难免矫揉造作,庸俗浮泛。
当然,婉约的最大特点是含蓄。所谓含蓄,唐代诗论家司空图的解释是:“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诗品》。清代学者沈祥龙的说法是:“含蓄者,意不浅露,语不穷尽,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其妙不外寄言而已。”《论词随笔》两者都是强调情感一放即收、若有似无,言词不说尽、造成余韵绵缈的效果,令人自行去体会弦外之音、言外之意。以此来看李清照的词,堪称深得其妙,今举例如下:
夜来沉醉卸妆迟,梅萼插残枝。酒醒熏破春睡,梦远不成归。 人悄悄,月依依,翠廉垂。更挪残蕊,更捻余香,更得些时。
──《诉衷情》词中所写,是流寓者的孤寂、思乡者的愁苦,却通篇没有孤寂、愁苦的字眼。却从夜深人静的氛围渲染、无聊已极的动作描写中,透露出无比孤独悲愁的心绪。
又如: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廉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凤凰台上忆吹箫》此作是写赵明诚出守莱州,夫妻短暂别离的愁苦情怀。然而开篇五句却只写慵懒情状。这就耐人寻味,引人遥想原因何在。接下来,本可直言离愁别苦,她却偏来个“欲说还休”,又多一层跌宕。至於“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更是神来之笔。前人有“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的因酒而病;有“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的因秋而悲。但词人却说,自己的憔悴,全与病酒、悲秋无关。这无疑是又添曲折,使得所要表达的情感在极度的含蓄中委婉的显现出来。至於词的後半阕,不直说无人领会她心中的悲愁,而是说只有楼前流水能怜念她的满腔愁情,更见婉约之妙。
由此可知李清照的词,是照著她的主张,也就是传统婉约派词人的道路来创作的。
二、浅俗清新
李清照填词,喜欢用新奇的词句,读来倍感清新,喜欢用通俗的语句,读来倍感亲切。她使用许多口语入词,而口语来自民间,自然带有生活上的趣味,使词作产生清新的效果。所以她许多词,都是以寻常言语,度入音律。例如:
《怨王孙》中的“湖上风来波浩渺,秋已暮、红稀香少。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
《孤雁儿》中的“……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声声慢》中的“……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南歌子》中的“……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武陵春》中的“……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
《永遇乐》中的“……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廉儿底下,听人笑语。”
《临江仙》中的“……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行香子》中的“……星桥鹊架,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牵牛织女,莫是离中。甚霎儿雨、霎儿晴、霎儿风。”
《点绛唇》中的“……见客入来,袜 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一剪梅》中的“……花自飘零水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念奴娇》中的“……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日高烟敛,更看今日晴未?”
《添字采桑子》中的“……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凄清,点滴凄清。愁损离人,不惯起来听。”
几乎都是生活中的口语,看来似乎浅俗,但却明白晓畅,又富有表现力,把主人公的心绪巧妙的表现出来。
在李清照之前,柳永已经开始运用民间口语填词。但他“尽收俚俗语言,编入词中”,缺乏精选,以致於词中出现“胳织”、“收了孛里罢了从来斗”等过於俚俗,甚至费解的词语。李清照则不然,她对口语的选择是严格的,加工是精心的,从而达到“易处见工”、用“浅俗之语,发清新之思”的境地。譬如《一剪梅》里的“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就字面而言,全为口语。但再运用时词人却作了巧妙的安排,形成对仗。尽管对仗不是词的特徵,但偶尔运用,却别有新意,把愁情无所不在,却又无法驱除的情状,表达得十分真切。
张端义说:“易安居士李氏,赵明诚之妻……,南渡以来,常怀京洛旧事。晚年赋元宵《永遇乐》词云:‘落日镕金,暮云合璧’,已自工致。至於‘染柳烟轻,吹梅怨笛,春意知几许’,气象更好,後叠云:‘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皆以寻常语言度入音律,练句精巧则易,平淡入调者难。山谷谓已故为新、以俗为雅者,易安先得之矣。”(《贵耳集》卷上)
又说:“更有一奇字云:‘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黑’字不许第二人押……”(《贵耳集》卷上)
俗语说:“熟读唐诗三百篇,不会做诗也会吟。”但如果不能自出机枢,仍然不能成为大诗人的。由此可见,李清照将寻常用语锻练为极巧的词语,正是她创新、为前人所未到之处的新境界。
三、用典端整
李清照由於家学渊源,加上本身重视文艺、爱好读书。因此她的词作中的句子,往往脱胎许多前辈作家的警策精句;或是引用文学经典的典故。虽然如此,在李清照的词作中,虽然常是字句皆有来处,但却不见斧凿痕迹,也没有自夸博学,乱掉书袋的毛病,使人无从挑剔起。而且能使词篇能有通篇一气的主题意识,不因勉强用典而使词章文意四分五裂、不成片段。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彷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渔家傲》此阕词用典甚多。其中“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有屈原《天问》与天帝对话的浪漫情怀;“学诗谩有惊人句”显然由杜甫“语不惊人死不休”脱胎而来;“九万里风鹏正举……”一句则是用庄子《逍遥游》的典故。
藤床低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沉香烟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孤雁儿》
在这一阕词中,“笛声三弄”用的是《世说新语》王子猷与桓子野的一段轶事。“吹箫人去玉楼空”由李商隐《代应诗》中“离鸾别凤今何在?十二玉楼空更空”一句蜕变而来。“人间天上”则用李後主语:“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由以上二例可知,李清照不仅博学广识,更能触类旁通,将前人典故文辞暗含於自己的词作中,使之合於内容所需要。不仅如此,更能使文意多了一重可供深究的趣味,更能引人入胜,再三玩味。
四、合於格律
词本事乐府的一种,离不开音律。而在词的创作理论上,李清照於其《词论》中极力主张词必须协律:“盖诗分平侧,而歌词分五音,又分五声,又分六律,又分清浊轻重……”。因此,她的词作特别注重音律美。
李清照的词,大都合於词谱: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廉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醉花阴》其格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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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谱所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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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醉花阴》一词是完全合於音律的。
又如: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廉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凤凰台上忆吹箫》的格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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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韵)│─││,──│──,││──(韵)││──│,─│──(韵)─│──││,──│、─│──(韵)──│,──│─,││──(韵)
词谱所载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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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韵)│─││,┼┼│──,┼│──(韵)│┼──│,┼│──(韵)┼│┼─┼│,─┼│、┼│──(韵)──│,──│┼,┼│──(韵)
也是合律。
由此可以想见李清照对协律要求之重视,不仅是在批评他人时如此,在对自己作品的把关上,也是相当严格的。
五、长於铺叙
李清照批评晏几道“苦无铺叙”,那李清照的作品是否长於铺叙呢?现今李清照尚存的词不到五十首,其中大部分是小令,自无可铺叙的空间。但在篇幅稍长的慢词中,便需要讲究铺叙的技巧了。李清照的《满庭芳》就显示了她这方面的才能:
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幽深。篆香烧尽,日影下廉钩。手种江梅更好,又何必、临水登楼。无人到,寂寞浑似,何逊在扬州。 从来,知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揉。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莫恨香消雪减,须信道、扫迹难留。难言处,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
本阕词为咏梅所作,但一开始就描摹景物:门户紧闭、篆香烧尽、夕阳西斜、江梅投影窗上,如此逐一摹写,烘托出画堂的幽深。良宵淡月、疏影横斜,更有笛声飘过,亦是形、声并举,多侧面渲染,把梅花的韵致充分的表现。自然,铺叙只是手段,其效果是将词人赏梅时的复杂心理多层次的表现出来:有孤寂、有离愁,藉惜花而自怜,终又转为洒脱,凡历经数变。
其实不光只有这一阕词,其他李清照的长篇词作,如:《多丽》“小楼寒”、《声声慢》“寻寻觅觅”、《庆清朝慢》“禁幄低张”、《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等词,也都显示她长於铺续的特点。
李清照是抒写性灵的高手,其方式往往是以形传神,即借抒情主人公的外在行为来反射内心的世界。譬如《蝶恋花》词:
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以觉春心动。酒意诗情谁与共?泪融残粉花钿重。 乍试夹衫金缕缝,山枕斜欹,枕损钗头凤。独报浓愁无好梦,夜阑犹剪灯花弄。
下阕中特意写了她的四个动作。一是缝制衣衫,这是为了消磨时光的无聊举动。二是斜靠在枕边,显示的是离愁深重,无心作一切事情。三是压坏了钗头凤,恰说明心绪烦乱,以致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四是夜阑人静时,主人公犹剪灯花,更是借下意识的无聊举动,显示出词人因丈夫外出而形成的孤独和寂寞。全篇充满了生动的描述,犹如一场正在上演的戏剧,其描摹铺叙的功力可见一班。
伍、後人对李清照词论的看法
由於李清照写作《词论》时所用批判的词句略为激烈,以至後人对於李清照的《词论》,提出不同的评议,主要集中在三方面:
第一、认为李清照的《词论》苛求太甚,持论不公,蚍蜉撼树,未免狂妄。胡仔说:“易安历评诸公歌词,皆摘其短,无一免者,此论未公,吾不凭也。其意盖自谓能擅其长,以乐府名家者。退之诗云:『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正为此辈发也。”(《苕溪渔隐丛话》後集卷卅三)。裴畅也说:“易安自视其才,藐视一切,本不足存。第以一妇人能开此大口,其妄不待言,其狂亦不可及也。”(《词苑萃编》卷九)。
评价李清照的《词论》,不应一味以“狂妄”、“可笑”等情绪化的言语批评之,应当看当中的论点是否切合实际才是。据前所述的研究,李清照评论诸家词的长短得失,大都是持中肯的态度;揭短前人之处,也多有切实的根据,并非妄加论断之语,所以不能说“此论未公”。至於说“以一妇人能开此大口”,而加以贬责,这更是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的狭隘观念作祟。妇人为何不能发表自己的意见呢?当南宋初年,朝廷君臣对金人腆颜求和以求苟安,而李清照发语为诗,主张抗战,这难道也要以“妇人开此大口”而加以责难吗?
二、晚近有的论者认为:“在李清照那个时代,词的发展趋势已进入与诗合流的阶段,不合流将没有词的出路。”因此,《词论》中提出词“别是一家”的口号,要求保持词的传统风格,对宋词的发展起了阻碍的作用。但是也有论者不同意这种看法,认为“清照的《词论》是全面地反映了北宋时代慢词发展的繁荣面貌”,“不能够说它视违背词的发展规律”。又说:“词要合乐,词要歌唱,这是词体型式的特点。提出取消词的音律,取消合乐歌唱使合於诗,这是取消词的独立性”。李清照的《词论》是针对当时宋词发展的情况提出补偏救弊的见解,主张词必须谐合音律,因此“词别是一家”,不能成为“句读不葺之诗”。这种见解,正是保持了词的独立性,推动词的发展,并非阻碍。事实证明,南宋一百五十余年历史中,著名的词人如辛弃疾、姜夔、史达祖、吴文英、王沂孙、张炎等人,都是注重协律的,而且保存词体风格艺术的特美,并没有合流於诗。因为每一种文学都有其艺术特质,各种文体之间,可以相互交流,取长补短,但最根本的基础绝不能被他种文体所同化;一旦被同化,则此文体将丧失自己的独特性而消失。如小说可以改编为剧本,剧本亦可改写为小说,但两者绝对不能合流混一的。所以“词与诗合流”的说法,在理论上是讲不通的,而在历史上也从未出现过。由宋至清,词从来没有与诗合流。苏轼之“以诗为词”,不过是运用作诗的方法於倚声填词之中,以扩大词的内容意涵,并未对其“协律”的基本要求造成破坏。
三、有的论者认为,李清照《词论》中提出作词的要求,如“典重”、“铺叙”、“尚故实”等,与她的创作实践是矛盾的。她的某些名篇,都不尽合於典重、尚故实、擅长铺叙的要求。缪钺说:“李清照《词论》中所提出的几点要求,是针对晏几道、贺铸、秦观诸家词的缺点而发的,并非要提出一个完整的填词艺术之理论。李清照在填词的实践中,使自己的词学观不断获得丰富的发展,而不一定局限於以上几点,这是合理的,并非矛盾。”(《灵溪词说》页338)。施议对认为:“李清照理论主张和创作实践是相互统一的。”又加以阐述说:“高雅典重却未必尽合合乐歌词的本质特性。”合乐歌词应当是“以旖旎尽情之辞,应合管弦冶荡之音,浅俗清新,这才是她的本质特性。”因此,“李清照对词的认识,包括高雅典重和浅俗清新两个方面。”
笔者认为缪、施两位先生对研究李清照的《词论》和其填词的创作的相合处上,不免有强作解人之嫌,短短百字左右的小词,要合音入律、铺叙、典重、主情韵、尚故实,在各方面兼顾,真是谈何容易。李清照的各项主张,应该是填词时应当把握的原则,尽量运用於每一阕词的创作中才是。
陆、结论
李清照以一位专门的词人身分,来书写自己的词学观念,并对北宋的词作家作一份广泛的批评。她完成了第一件词学批评专论,并建立了一套词学创作原则的体系。虽然她身处於礼教之防最为严密的宋代,但她并不因此退入传统父权主义下,限制女性的小框框中;她凭藉著过人的天赋文采与对文学的狂热,终於为她在中国文学史中留下一页辉煌的篇章。虽然她词作流传至今的量并不多,但其品质却足以傲视群伦,教後人为之惊艳。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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