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浣溪沙》

零子伤春嘴更梳,晚风庭院落梅初。淡云来往月疏疏。玉鸭熏炉闲瑞脑,朱樱斗帐掩流苏。通屏还解辟寒无?

        李清照写这篇《浣溪沙》的时候,夫君赵明诚又外出踏山访水,搜求书画古玩,留她一人屏居青州,与闺怨时光里的孤寂落寞做伴。她用春怨与孤独消遣这韶华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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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身,回眸,欢乐与美好荒芜得一塌糊涂。

        陌上繁华,倏忽又暮春。女子伤春之心蔓延在锦时良辰的花好月圆之中。一夜春雨簌簌落下,瘦了梨花,怨了桃花。闺怨之情,落花逐水。相思之痛,杏然痴等,这仓促残忍的春日时光步步紧逼着她内心的闺愁幽怨,一季芳非须臾尽,落花流水,又惹春愁铺满地。他若未来、我义怎敢独自离去?

        纵览整首词可以看出,这首《浣溪沙》的主题是伤春,以描写闺怨女子百无聊赖、毫无生气的慵懒之心来将春日的伤感与无奈融情于景。清人谭献《谭评词辩》称“易安居士独此篇有唐调,选家炉治,遂标此奇。”清人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云:“闺秀词惟清照最优,究苦无骨,存一篇尤清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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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子伤春慵更梳,晚风庭院落梅初。”花事已去,春光将谢,春风沉醉的夜晚里,几缕冷清的风吹落了残梅上的几点花瓣,兀自飘零在芳草铺地的院落里。梅花落尽,是夜阑珊,这女子,她感伤而落泪,不愿梳妆打理自己的发器,犹如春事,任它韶光隐去,不愿过问绒默的忧伤。

        “器子”,妇女的发式。纳兰性德《浪淘沙》云:“谁见薄衫低髻子,抱膝思量。”此句中,“慵”又作“懒”,《历代名媛诗词》亦作“恼”。“落梅初”,指梅花开始纷纷凋落。

        “淡云来往月疏疏。”原本,春日之夜应是花前月下,良宵美景,可以在落花的小院里烹茶抚琴、秉烛夜谈,也可以吟哦风月,听时花绽放。只可惜,今时今日,暗淡无光的云彩在黑夜的苍穹之中寂静流溢,漫无目的地飘动着。而那月光更是稀稀疏疏,若隐若现,徒惹一阵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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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疏疏”,指月光稀疏,又是叠字,富有音韵美。陈廷焯《云韶集》卷十赞誉此句为“清丽之句”。而且,如此手法表现月光,更是妙哉。

        上片开题点出“伤春”情怀幽柔之意,于素日里平淡琐碎之物中挖掘内心深处轻描淡写的伤春恼人之意,主要写闺房外凄清淡月下梅花凋零的朦胧夜景,推出的是一帧女子不梳发髻的慵懒画面。另外,上片中的起句与《诗经·伯兮》中的“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一个意思。

        丈夫外出,留下女子一人独守空闺,纵使打扮得如何花枝招展,没有心上人的溢美之词,也是枉费心机“玉鸭熏炉闲瑞脑,朱樱斗帐掩流苏。”她本想放下小帐早些入睡,可看见流苏被红帐遮住,又见玉鸭熏炉里的香料已尽,她也懒得再续,不自觉地产生一种清冷心凉的感觉。这凉由心生谁来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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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鸭熏炉”,貌似鸭子形状的熏炉,形状千奇百怪,各式各样。“朱樱斗帐”,朱红色小帐,因形状似倒置的斗,故称斗帐。唐代温庭筠《偶游》云:“红珠斗帐樱桃熟。”

        最后一句“通犀还解辟寒无”,词意婉转,如饮一杯酒,飨来甚觉温柔平缓雅丽。最后,她还是希冀挂在朱红小帐上的犀牛角能温暖她心中凉薄阴冷的情分,亦是她渴慕着丈夫能够陪伴在她身边朝朝与暮暮。在这里,“辟寒”即避寒。“无”,副词,用于疑问句句末,相当于“否”,如白居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下片主要是在室内取景,笔墨之间透露出闺房女子夜不能寐与无人倾谈的伤心景。写了女子无心睡眠,熏炉未续,瑞脑闲。还有朱红色的小帐掩着低低垂下的流苏,而挂在帐子一隅的犀牛角亦不能解去她心中的寒凉凄意。读后哀戚绵长、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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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最后,她泪眼婆娑的思念铺陈撩拨了寂静而漫长的深闺时光里煎熬而挣扎的等待。赏完李清照的这首词,仿若那种无可奈何的愁早已蚀进了骨子里,滋生疯长。于是,我又想起南宋另外一名女词人朱淑真的那首《阿那曲·春宵》来:梦回酒醒春愁怯。宝鸭烟销香未歇。

        薄衾无奈五更寒,杜鹃叫落西楼月。

        朱淑真也是写愁伤春的孤独女子。她原本以为写下这阅单薄的词能够解去心中的隐忧春愁,可笔墨之间叙写之后又显得多么苍白无力。朱淑真闺阁伤春词里透露出的都是她遇人不淑的隐忍哀怨。故魏仲恭《《断肠集〉序》说:“早岁不幸,父母失审,不能择优俪……一生抑郁不得志,故诗中多有忧愁怨恨之语。每临风对月,触目伤怀,皆寓于诗,以写其胸中不平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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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几上的茶凉了,没有人再续。小院外的灯笼灭了,没有人再点。春寒料峭的凉薄夜里潋滟的是一番情愁难写、词不达意的氤氲景。故而清人吴衡照《莲子居词话》如此评价说:“易安、淑真均善于言情。易安‘眼波才动被人猜’,矜持得妙;淑真‘娇痴不怕人猜’,放诞得妙。均善于言情”

        林黛玉也曾自叹:“我曾见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终身遭际令人可欣可羡可悲可叹者甚多……”那些才情绝艳的女子宛如山中璞长、棱里明珠。不甘寂寞、绽放于时光阴里,她们遗世独立、彪炳史册、映照岁月,冲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桎梏。但最终,宿命还是降临于她们凄风苦雨的一生。才情冠绝又如何,终究还是逃不出“情意”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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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写词,美好太短暂,寂寞太耀眼。宛如梦中呓语,破碎而茫然,凌乱而无绪。但主旨,又是因为一个千古难描的“愁”字。

        清照清照,我多么想告诉你,“情”“愁”二字,一生难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