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李清照《醉花阴》赏析

【原诗】醉花阴宋代：李清照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词评】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此语亦妇人所难到也。

伊士珍《瑯嬛记》：易安作此词，明诚叹绝，苦思求胜之，乃忘寝食三日夜，得十五阕，杂易安作以示陆德夫。德夫玩之再三，曰：只有“莫道不消魂”三句绝佳。

柴虎臣《古今词论》：语情则红雨飞愁，黄花比瘦，可谓雅畅。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深情苦调，元人词曲往往宗之。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首情深词苦，古今共赏。起言永昼无聊之情景，次言重阳佳节之感人。换头，言向晚把酒。着末，因花瘦而触及己瘦，伤感之至。尤妙在“莫道”二字唤起，与方回之“试问闲愁知几许”句，正同妙也。

【意译】

薄薄的轻雾弥漫，浓浓的云层笼罩天际，我发愁如何消磨这漫长的白昼。金兽香炉里的瑞脑烟气袅袅上升，又是一个重阳佳节到来，我睡在碧纱橱的玉枕上，半夜醒来，只感觉到周身浸入骨髓的凉气。

黄昏时分，我独自在东篱边饮酒，秋菊的淡淡香气，弥满的了我的衣袖。不要说，此情此景，不让人黯然神伤，当西风卷起门帘，你会看到人比菊花还要消瘦。

【赏析】

这首词是李清照前期的怀人之作。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十八岁的李清照嫁给太学生赵明诚，婚后不久，丈夫便“负笈远游”，深闺寂寞，她深深思念着远行的丈夫。崇宁二年（1103年），时届重九，人逢佳节倍思亲，便写了这首词寄给赵明诚。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独居的日子总是那么难捱，何况，在这样一个浓云密布的阴沉天气，“愁永昼”，愁是词的词眼，全词的感情基调。全词笼罩在浓重的哀愁之中，词人为何而愁，却没有明言。“永昼”，极言愁的时间之长，其实时间对谁都是一样的长短，可是在词人那里，一个白天就长得好似永远不会结束。《诗经王风采葛》写到“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小伙子和姑娘才分开一天，就如同三月，三季，三年了，而李清照和丈夫新婚没有多久就分开了，自然也是度日如年。思念本就难熬，时间仿佛停滞，词人在室外感受到的是浓云密布，压得人无法呼吸。无奈，回到家中，燃起香炉，看瑞脑在铜铸的兽形香炉中，一点点燃烧，在香雾氤氲中，词人，不禁又想起了爱人，曾经，和丈夫赵明诚卿卿我我，一起讨论诗词字画的时光，仿佛就在眼前。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重阳佳节，本是家人团聚的日子，“每逢佳节倍思亲”，“又”字，写出了词人似乎不愿意过这样一个团圆的节日。李煜在《虞美人》中同样用到这个“又”字，“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春风来了，却勾起了李煜更加浓重的故国之思，昔日做帝王时那些欢乐的日子是阶下囚的李煜不堪回首的往事，那只能是在他本就撕裂的伤口上撒盐。当然，李清照此词中的哀愁，是不能与李煜的愁苦同日而语的。只是眼前的重阳节，丈夫不在身边，让李清照倍感凄凉，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白天，到了晚上本以为可以好好睡个觉，睡着了或许就不用忍受思念的煎熬了，可是，偏偏，半夜被一股凉气侵袭，“半夜凉初透”，九月天气转凉，但还不至于，冷到睡不着觉，词人半夜凉醒，不只是外部环境的让人的身体感受到凉，更多的是因为内心为思念缠绕，无法成眠。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下片插叙重阳节这天傍晚词人的活动。重阳节也叫重九节、茱萸节、菊花节，古人在这一天通常要登高、赏菊、饮酒，当然还要加上思亲念家。词人的丈夫虽然不在身边，但同样少不了喝酒、赏菊的节目，词人自娱自乐，在东篱摆下酒席，自斟自饮，本以为可以借酒浇愁，可是，当看到眼前怒放的菊花时，当菊花的淡淡幽香充盈衣袖时，词人还是想到了丈夫，如此，良辰、美景，就在眼前，而无人共赏伤感油然而生。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李清照的重阳《醉花阴》词相传还有一个故事：“易安以重阳《醉花阴》词函致明诚。明诚叹赏，自愧弗逮，务欲胜之，一切谢客，忘食忘寝者三日夜，得五十阕，杂易安作以示友人陆德夫。德夫玩之再三，曰：‘只三句绝佳’。明诚诘之，答曰：‘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正易安作也”（见元•伊世珍《琅嬛记》）。这个故事不一定是真实的，但是它说明这首词绝佳片正是最后三句。

夏承焘在《唐宋词欣赏》中如此评价此三句词：在诗词中，作为警句，一般是不轻易拿出来的。这句“人比黄花瘦”之所以能给人深刻的印象，除了它本身运用比喻，描写出鲜明的人物形象之外，句子安排得妥当，也是其原因之一。她在这个结句的前面，先用一句“莫道不消魂”带动宕语气的句子作引，再加一句写动态的“帘卷西风”，这以后，才拿出“人比黄花瘦”警句来。人物到最后才出现。这警句不是孤立的，三句联成一气，前面两句环绕后面一句，起到绿叶红花的作用。经过作者的精心安排，好像电影中的一个特写镜头，形象性很强。这首词末了一个“瘦”字，归结全首词的情意，上面种种景物描写，都是为了表达这点精神，因而它确实称得上是“词眼”。以炼字来说，李清照另有《如梦令》“绿肥红瘦”之句，为人所传诵。这里她说的“人比黄花瘦”一句，也是前人未曾说过的，有它突出的创造性。

“人比黄花瘦”一句虽然没有说词人因何而瘦，但却暗示着瘦的原因是长时间相思之苦的销蚀。虽不似“为伊消得人憔悴”这般直白、坦荡地表露爱情、相思，但却别有一番滋味，给读者更多想象的空间，言有尽而意无穷。

这首词的结构比较特别，词的上片描写了词人重阳节这一天的活动，先交代了这一天中的天气情况，浓云密布，再写词人活动地点的转化，活动地点的转换是词人内心为思念煎熬的外化。词人在室外活动，“愁永昼”，被愁绪萦绕，于是回到室内燃起熏香，香气氤氲如如影随形的愁丝。接着写了时间的转换，白天相思难熬，晚上，也是无法入睡，“半夜凉初透”。词人被思念折磨得，坐卧不安，寝食不安。词人没有明写自己对丈夫如何思念，这样无法排遣的相思愁绪就是通过诗歌上片中地点的转换和时间的转换来体现的。室外相思、室内相思；白天相思、晚上相思，思念无处不在，思念无时不在。可以说无一字言情，却句句是刻骨铭心的情话。

下片插叙了重阳节“东篱把酒”的情景。把思念融入到具体的场景描写之中。触景生情，“有暗香盈袖”化用了《 古诗十九首》“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句意，暗写她无法排遣的对丈夫的思念。最后三句以黄花比人的瘦损，暗喻相思成疾，不言情而情自明。

*图片来源于网络，清照网配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