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台》
巨舰只缘因利往,扁舟亦是为名来。
往来有愧先生德,特地通宵过钓台。
名利观,从来都是一个民族、一个人价值观的重要组成部分。孔、孟、老、庄以来,中国古代士大夫阶层,形成了砥砺气节而轻视名利的优良传统。东汉时代的隐士严子陵,因而成为一个文化人格符号,成为历代诗人歌颂的对象。
诗题之钓台,即指位于浙江省桐庐县城南富春山麓的严子陵钩台。严子陵名光,是东汉初期的隐士。他少年时曾与刘秀同游,但刘秀即位后他不愿出仕,遂更名隐居,垂钓于此。刘秀再三盛礼敦请,授谏议大夫,严光辞而不就,年八十而老死家中。
李清照这首小诗作于宋高宗绍兴四年(1134)。这一年她由临安避乱金华,途经钓台,根据无名氏的一首诗歌改写成此诗。明代郎瑛在《七修类稿》卷三十中记载,严子陵钓台在富阳江之涯,有过台而咏者曰:“君为利名隐,我为利名来。羞见先生面,黄昏过钩台。”
作为一个当时已年过半百的女性,李清照改写这首诗,既有怀古自励之意,在南渡王朝“临安”的局面下,亦有对现实的讽刺。是的,她不可能如严光那样去隐居,以求洁身自好,即令能,对整个大局又有多少意义呢?而偏安王朝中那些只知道谋取个人名利,不以国家前途为虑的人,又有几人在与钓台为邻时。
“往来有愧先生德,特地通宵过钓台”呢?郎英在记载了无名氏的诗之后评论说:“若自知为利名而夜过钓台,则尚德之心深矣。”(引录出处同上)但凡南宋朝中高官有一点“尚德之心”,易安又何至于在金华八咏楼上,临风浩叹“江山留与后人愁”呢!如此说来,这首小诗的意义,就远不止于一般论者所言,仅为易安“自愧”了。究其实,易安何愧之有!
李清照的改写,在内容上比原作似无多大变化,但在形式上变五言为七言,并把原诗的直接议论赋予了“巨舰”和“扁舟”两个意象,从而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不仅增强了诗歌的形象性,而且使诗歌的意蕴更为含蓄,讽刺的意味自然也就更加深长了。
有论者认为易安这首诗实无创新,只是改写了他人的作品,其实不然。宋代江西诗派主张“夺胎换骨,点铁成金”,即袭前人之意而改造其语,自古论家多不以为然。比如金代的王若虚就说,黄庭坚论诗“有夺胎换骨,点铁成金之喻,世以为名言,以予观之,特剥窃之黠者尔,夫既已出于前人,纵复加工,要不足贵”。
但王若虚同时也看到,“虽然物有同然之理,人有同然之见,语意之间,岂容全不见犯哉?”这就涉及如何看待创新的问题了。其实只要为我所用,改写也是一种创新。做到“为我所用”,又比原作艺术性更高,令人觉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难道还算不上创新吗?
比如,宋代葛立方在《韵语阳秋》(卷一)中说到几个例子:“水田飞白鹭,夏木转黄酶”是李嘉祐的诗,但王维衍之为七言:“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转黄鹏。”这样,其意味更加悠远了。“九天阀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流”是王维的诗,杜甫删之为五言句:“阖阖开黄道,衣冠拜紫宸。”
这一改,使原诗的语言更加精工了。我们说,这也是创造。改写的立足点应是创新,而我们在鉴赏中遇到改写,也要注意分析改作最终达到的艺术境界是否比原作高,这样鉴赏才能深入和公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