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
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
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
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
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
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
如今憔悴,风鬟雾鬓,怕见夜间出去。
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李清照--《永遇乐》
图片来源于网络,清照网配图
天边落日如炬,在它的上面是渐渐凝聚起的光灿如璧玉的暮云。绚丽的空际,该引起诗人多少美妙的遐思?而她心底涌动的却是异乡漂泊之感。这是客观物象与人心境的矛盾。清烟缥缈,杨柳轻扬,在那小径深处,竹笛悠悠,余音袅袅。醉人的乡野,诗人该有多少兴致?她应该跑向大自然,去热烈地拥抱生活。而她却怨笛声忧怨,怨春意太久长、太醇厚。反常的语言构式,变异的心理波动,令人感到诗人有无限伤心的往事。自然界的一切都显得如诗似梦般的和谐美好。“元宵佳节,融和天气”,况复有酒朋诗侣“来相召、香车宝马”。人生得此,夫复何求?但是诗人却偏偏担心是否会有疾风狂雨的到来,偏偏一口拒绝了朋侣的盛情邀请。一切都是不可解的方程式。她的心承担得太重太重了,已容不下一点欢乐,一丝愉悦。是国破家亡酿造成如此重的心绪?抑或是丈夫的病逝耗尽她的精神和灵性?或者……
词的上片,和谐美好的意象板块在迅速地移动着,而诗人的心境却始终停留凝滞在同一点上,不动不摇,压抑而沉闷。这种物象与意绪的极大反差,产生了强烈的艺术魅力,深深抓住了读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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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片,诗人的情绪似乎有了较大幅度的跃动,而其实却还在原地徘徊。那是北宋太平年月,那是诗人少女、少妇的时代,那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多热闹啊!女儿们闲暇无事,兴致勃勃,穿上最好的衣服,戴上彩纸扎成的花帽,手拉着手去看花灯。灯山人海,静女如云。诗人不愿回顾这些往事,怕的是眼前的寂寞和凄寒无以熬度。时过境迁,岁月沧桑,人老了,神经也变得麻木了。麻木就让它麻木去,为什么还要旧事重提?旧游已矣,徒伤肠肚。可记忆的闸门又偏偏地关闭不住。她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挣扎着,寻求着解脱。一切都成了憔悴孀妇的梦,一切都已被无情的现实击得粉碎。细想起来,到如今她还剩下些什么呢?孑然一身,人虽在而物已非,纵使恰逢佳节,不是枉添一腔无尽的忧伤嘛!词人甘愿面对眼前冷酷的现实,她有勇气把痛苦忧怨和寂寞压抑在心间,慢慢地用理智去化解它、咀嚼它、品味它。诗人静立在窗下,细细地聆听着窗外人的欢声笑语。
纵览全章,始终贯穿着一个“怕”字,怕黄昏落日,怕柳长笛怨,怕春意日深,怕无情风雨,甚至怕朋友的欢聚,怕回忆过去,而所怕的毕竟全来到了眼前,过去却偏偏缠住她不放。她又怕正视现在的自己,怕人如潮,灯如海的元宵夜,因为这一切只能让她越发感到自己的孤独。归根结底她是怕孤寂。但她却又无法排遣开自己的孤寂,她逃到自己屋里,把自己关闭起来,以为与外界的隔离能让她忘记自己的痛苦,本来是为了逃避孤寂,结果反落得独守孤寂。人间的笑语对她痛苦的内心难道不也是一种尖锐的刺激么?所以她最终也没能摆脱开自己的痛苦,使自己孤寂的心获得暂时的平静。
“不著一字,尽得风流”。清照在这首词中并未落实写自己的孤独,但却处处以一个明朗的环境反衬出自己黯淡的心情,她尽其所能地把自己的孤寂隐匿起来,而借助于写景和回忆,借助于他人的欢乐来表现。结尾尤其妙,语已尽而意未绝,使读者长久地被她的孤独寂寞所感染,给人以无限暇想的余地。这正是一个完整的美的完成,它不仅是依靠作者的创造,更重要的是依靠读者阅读时根据切身经历所产生的联想进行再创造。